正文 第二十四章(2 / 3)

在《將軍吟》中,劉絮雲也是寫得相當成功的一個人物。她身上沾染的舊時代遺留下來的種種惡習——精於心計,巧於鑽營,躋身於上層社會的欲望,窮途末路時的瘋狂(用劉絮雲自己的話說,就是“始終被一個更高的追求目標壓抑著”)等等,一經與時代的病症相互作用,就升騰起一股帶著毒焰的光彩。小說在揭示這個人物的這些性格特點時,主要是通過她的行為來完成的。誤以為鄔中將從金字塔上摔跌下來,以致表現出絕望的情緒,是我們看到的這個人物第一次醜惡的亮相。爾後,小說寫她在腥風血雨中的三次出擊,將一顆卑汙的靈魂徹底地裸露了出來,第一次是奉鄔中之命,將命運綁上江醉章的戰車。鄔中對此舉的要求是:既達目的,又不過於外露、卑躬。劉絮雲在江醉章麵前表露出來的全部機巧、應變能力,使之獲得了比臆想還要出色的效果。第二次是遊說胡連生,妄圖為彭其設下陷阱。她抓住胡連生“正直的愚蠢”的特點,欺他不明內幕,煽起他的憤懣情緒,步步加以誘逼。第三次是遊說鄒燕,將群眾的仇恨情緒和心理引向彭其。她的手段,是抓住鄒燕容易輕信的弱點,配以人情味的藥劑,令鄒燕聽命於她。這三次出擊,勾畫了劉絮雲“陰柔”的一麵,而陷害方魯不成,歇斯底裏地大發作,則展露了她狂暴的另一麵。她那挾雷帶電般噴吐出來的惡言穢語,她那“變成鬼我也要咬斷你(方魯)反革命分子的脖子”的凶殘叫囂,令人毛骨悚然!劉絮雲在一出多幕劇即將結束前的最後一次表演,即與鄔中確定是否易主之前,運用了她全部心計,以及作為一個女人的全部特點,意欲摧毀江醉章關於後台靠山真實姓名的保密防線。這一行動,使這個人物的靈魂雕塑、性格刻畫,纖毫畢露,極富視感。

在《將軍吟》中,寫得富有個性色彩的人物,還有胡連生。這位管理處長反抗現代迷信、極左路線、極左思潮的暴烈品格,令人肅然起敬。他的這種精神狀態、精神氣質,我們完全可以從當時思想解放先驅者的生命實體中,找到他的真實存在。然而,胡連生也有纖細的一麵。他最初對劉絮雲的駕到就存戒心,而一當發現她的不軌,讓他出來作偽證,陷害方魯並進而給彭其落井下石時,他迅即來個回馬槍,令劉絮雲狼狽不堪。

陳小炮是三個將軍女兒中給人留下最深印象的一個。她是那種被時代潮流所拋棄,從而走向時代潮流對立麵的青年。她自立的能力,略帶稚氣的果決,鄙視潮流的無畏,對人的真切同情,熱忱和俠義精神,都表現得獨具異彩。

徐凱是全書中著墨較少的人物,但卻給我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這是一個有血有性,又十分有主見,有韜略的人。他的身上,含納了新的年輕一代軍人的某些氣質。直接寫到徐凱的第十三章《兵臨城下》的那段文字,是全書最精彩的段落之一。他那番對北京來電內容的分析,有章有法,有聲有色,徐凱作為一個秘書的全部聰明才智,如機敏、善於思索、精於分析和判斷、邏輯縝密等,都得到了有力而又動情的展示。他在彭其問題上表現出來的明顯的同情心,使這個人物的思想品格又增添了一道光華。

如果從人物性格的複雜性來看,陳鏡泉是全書中突出的一個。關於這個人物的評價,褒貶不一。一種意見強調他的“媚骨”,認為不足取;另一種意見強調他的“良知”,認為值得同情。我以為,作品中所提供的這個人物性格的豐富性和複雜性,絕不是這樣單一。恰恰相反,正是在這個人物身上,我們較充分地看到了時代的環境因素是如何作用於一個人的性格,使之發生變化的。作家關於這個人物的創造,說過這樣一個意見:“我處處原諒他,並不主張他去作無謂的犧牲。描繪他的形象可難了。一會兒寫這一麵,一會兒又寫那一麵。多災多難的生活造就了不少多麵人。他可以說很有一點時代特征”。

在當時極左路線的高壓政策下,處於夾縫中的陳鏡泉麵臨的選擇隻有三個:像胡連生那樣,以硬碰硬;像彭其那樣,寧折不彎;像江醉章那樣,投靠叛賣。陳鏡泉選擇的結果是:不正麵違抗,但也決不投靠,不與錯誤路線一起肆虐;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還保護自己的戰友免受其苦。陳鏡泉之所以作這種選擇,有環境的問題,有其思想覺悟水平的問題,也有自身性格弱點的問題。陳鏡泉的懦弱和忠於職守,文化大革命中竟轉而為盲目、愚昧、順從。當看到彭其受到極左路線迫害時,他的感情、心理、性格也同時呈現出極其複雜的網狀形態。這集中表現在對待彭其兩次被整和兩次被囚禁上。當所謂“無產階級司令部”指定陳鏡泉為鬥彭其組長時,陳鏡泉呼喊道:“這個任務比送炮彈還難。我會經不起啊!經不起啊!”我們看到了一顆創痛的心靈的蠕動!彭其第二次“失蹤”後,他懷著一種負罪心理,叫司機開一部車,在冰天雪地中漫無目的地疾馳,以此“通過糟踐自己來減輕壓抑的心理”。而當徐凱幫助權衡利弊,沒有必要再作犧牲時,陳鏡泉才又清醒地回到現實之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