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3 / 3)

要自重,顧伯鈞揚名前,審慎行醫,救人於危難,君子蘭的高潔、清峻、幽香,是他的風骨和神韻的寫照。而一當有了大名氣,世俗觀念像黴菌迅速蔓延,最終以懲罰自己的啟蒙師長為代價,才恢複了合乎人道的行醫。命運變,地位變,為人立世的誠實準則不能變。一個較為平淡的故事,卻包蘊著震撼人心的警醒意義。

人與人之間的理解和相通。金石刻印家金模之與小學語文教師章達君,睦鄰相處幾十年,後因“田黃凍”藏匿的誤會,心靈蒙上了一層陰影。金鍥之臨終前,主動將“秘密”揭開,並將“田黃凍”遺贈章達君,情思和友誼都升華到一個更高層次。作家用筆含蓄、細致,將心的理解和相通的祈願,融進淡淡的情緒中,令人眷戀追思。

……一條梧桐街,一組人物,在完善精神道德這一總目標下,找到了共同的歸宿。

曆史在前行。新時期的梧桐街也進入了作家的視野。不過,他的注意力,仍然是人的觀念中的缺陷部分、矛盾及其轉化。有趣的是,《梧桐街風情》與葉之蓁的《我們建國巷》在取材角度、構思、立意上的雷同。前者寫一個外籍友人來訪,引起梧桐街人們觀念上的衝突;後篇寫電視機進入建國巷,帶來人與人之間關係上的微妙變化。是創作契機上的一種共感呢,還是由於兩位作家同處一地,又是好友,經常切磋交流信息所致?這恐怕隻有作家自己才能回答。人的心理平衡被擾亂,世俗觀念的浮升成了主導。最後,人們在“有骨氣、有身份”,又不失禮義之邦風度的條件下,重新達到了心理上的平衡。雖然,它是通過某一個具體人物的一番“說教”,觀念上的衝突隨之冰消雪化,未免簡單化,但作家堅信這塊古老土地在新的時代信息衝擊下,必將帶來新的觀念更新的改變,則反映了生活的某些本質的方麵。更令我們讚賞的是,作家還敏銳地看到了梧桐街兩代人之間在觀念上的差異,並為他們心靈的溝通及觀念上某些合理的延續及更新,通過創造的藝術形象寄托自己的理想《燕燕坊》中的三個人物,父輩常望興的人生信條是:“就圖個有衣穿,有飯吃。莫存貪心,守住本分。不想金榜題名、禦街騎馬,不要讓別個注意你、隻圖個一家一室的清靜。”這是典型的小農經濟思想。後輩常承業由於現實條件的製約,被限製在一個特定的謀生位置上,但他不甘寂寞,要在有限的舞台上,演出人生有聲有色的戲劇來。開拓精神,是他思想的基本特征,但他視父輩為“老古董”、“殘廢人”,則反映了他同時代的許多年輕人的偏頗。常承業的同齡人華汀,則試圖把他們父子之間色彩和境界不同的夢與夢連結起來,到達理想的新岸。華汀是成熟的,具有新人的某些性質,她既不否定精神道德的曆史繼承性,同時又主張完善、更新和發展。從藝術表現來看,作品沒有賦予華汀這方麵更有創見、有力度的行動性,因而顯得蒼白,這是很令人惋惜的。

——梧桐街在淨化自己的精神道德,也在更新自己的精神道德。其實,梧桐街不也就是一個各方麵正在啟動的現實世界的縮影嗎?

詠歎:生活蘊含的詩律

聶鑫森的短篇小說寫人,但並非創造性格,更不是創造典型性格,而隻是顯示人物某個方麵的曆史內涵,亦即作品的題旨。人物與題旨,又總是被一種詩化了的情感所包裹。情感是詩的神經。沒有情感,也就無所謂詩。情感——這是他的短篇小說與詩的唯一紐帶。

生活中沒有詩,正像生活中沒有音樂、繪畫……一樣,生活的色調要單一得多,刻板得多。各種藝術品種之間的滲透和嫁接,會使我們的文學百卉更加絢麗多彩。並不要求每一個小說家都具有詩人的氣質,但小說創作不應該排斥詩,而可以包容詩。聶鑫森有的小說,如《太平洋樂隊的最後一次演奏》、《駱駝之歌》、堪稱“詩小說”。它的意蘊、格調、節奏、語言都是詩的。它的基調,則是“詠歎調”。詩的旋律、韻味,與人物、題旨魂牽夢繞般相隨。

《太平洋樂隊的最後一次演奏》的主題——在逆境抗爭中,求生存,求價值,不能說是新鮮的。它在截取生活麵——橫跨“文革”和新時期兩個時代,人物情感的發展——逆境、抗爭、希望三部曲,也是同類主旨的作品通常的構思方法。藝術形式上,樂章的格局與詩的實體相結合,譜寫人物的命運,在小說創作中似乎還不多見。有著較深厚詩歌素養的聶鑫森,他追求小說創作的形式美,是合乎邏輯的。有可能用形式美來掩蓋內容的平庸嗎?一定的形式,尤其是創造性的形式,當它足以運載它的主題,就應該肯定它們之間的和諧性。當然,公允而論,這個小說的力量,首先或主要的不在於它的形式,而是一股撩人不止的激情。女主人公雷聲是激情的產兒,小說的主旨也是激情的催生物。

綠洲的綠與沙漠的黃,是浩瀚戈壁舟的兩種色塊,對比度極為鮮明,象征著生與死的雷電搏擊。《太平洋樂隊的最後一次演奏》的兩組人物,一個冷色調,一個暖色調,反差極大。為亡靈奏樂,是太平洋樂隊五名成員生命的灰暗符號;在創造中活著,在求索中死去,則是雷聲生命的莊嚴旋律。小說用純粹詩的語言,冷暖相間的感情,再現了一代青年走過的曲折坎坷的路,及在沉淪中的最後覺醒。人物思想感情的發展稍嫌直線式,但它的每一次契合都借助於美妙的構思,融和著濃重的韻味。

在為亡靈演奏中麻木自己的一群,巧遇為他們奉獻過真誠、友誼和力量的音樂教員的女兒——雷聲,從而開始了他們感情變奏曲的序幕。爾後,沿著雷聲彌留之際為他們留下的一部管弦樂曲《地下的河》,用樂曲的演奏與曆史畫麵的疊印,再現人物之間感情落漲的三個樂章:第一樂章——地下的河,在令人窒息的黑暗的岩層下,艱難地流動著、喘息著;雷聲和她的夥伴悲愴的身影,飄忽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人生之路——徘徊、惶悸、尋找、呼喚之路。第二樂章——地下的河,集結每一個波浪,每一朵水花,在岩層與岩層之間,在寂寞與寂寞之間,探索新的走向;雷聲和她的夥伴為失去母愛的小羊爭執,那代表生的希望之歌,雷聲追求著,走進了高等學府,她的夥伴則被陰冷的情緒,不可自拔的世俗情緒所浸染。第三樂章——地下的河,呼嘯著衝出了窄小的空間,走向廣闊、波濤之上,柔軟的雲片,燦爛的陽光;病魔一塊一塊地吞噬著雷聲充滿活力的原始肌體,她將生命的美的召喚,力的進擊化成樂章,饋贈自己的夥伴。小說最後讓太平洋樂隊成員演奏完《地下的河》,冰冷的心,湧上暖色波濤,升華著、淨化著莊嚴的追戀——永恒的是奔騰著的活力,是不可壓抑的激情,是生的祈願和宣告。

幾顆麻木了的靈魂,在為不死的靈魂演奏中,被犀利的穿透力,被驚雷的氣勢震醒過來,開始走向嚴肅。——這是作品詩化了的題旨,也是寫給我們的人生啟示錄。作品博大的情思,將長久地盤旋於我們心靈空間之上。

《太平洋樂隊的最後一次演奏》是一種激蕩的詠歎,駱駝之歌倒是一種壓抑的詠歎。二者比較,後者更顯其內蘊。作品所表現的題旨,是鮮為人所觸及的,它的敏銳性、尖銳性和深刻性,使這個作品成為聶鑫森創作中的上品。

小說起筆就是一首景情並茂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