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專號共發十一個短篇,其中有六篇是探討這同一題旨的,占的比例很大。這個文學現象相信也會引起你們的關注。也許,你們在做編輯的工作時,就有過這方麵的考慮。有人會憂慮:現在年輕的一代越來越傾向於人性、人情、人道主義。甚至可能質問:社會主義中國的進步,社會主義四個現代化,靠人的相通、愛,行嗎?我們怎麼回答這種極富想象而又令人難堪的發問呢?我的理解是:他們在生活感覺和藝術表現上,走著不同的路,但殊途同歸,題旨一致,這是其一;其二,這一代青年作家越來越相信和祈求通過實現人與人之間的正常關係(包括人與人之間正常的心理關係這個極重要方麵),人與人之間的信賴、平等、尊重、諒解、互補,來達到自我改造和自我完善的目的,以有益於社會,有益於他人。尖銳的鬥爭方式,隻有在危及大多數人的利益,而病患者又毫無自覺性的情況下,才加以實施。我認為,青年作家將這個認識糅進自己的作品,是反映了現時代曆史進步要求和人民願望的,是人類整個精神文明向更高階段發展的標誌之一。
下麵要談到吉林青年女作家杜保平的《小城丈夫》及黑龍江青年作家孫少山的《綏芬河畔》,它們觸及的也是上述題旨。對這兩部作品的評價,意見可能不易統一。我願坦率地表明自己的看法,與你們,與作者共同探討,不當之處,請不吝指出。
對《小城丈夫》,我持肯定態度。社保平說她在文學樂池中是“吹草葉”的,真是妙語不凡,諧趣中包含著智慧。這個短篇是路旁的一枝草葉,也許不那麼逗人心目,但它的色澤的新鮮感並不亞於一朵鮮花。因為它是用作家自己的體溫和精血來培植的。在現代文明條件下,可能出現“小城丈夫”這麼不開化的人物嗎?——有人會這樣指出問題。不過,我是相信它的真實性的。一個小城業餘作者,旦夕之間獲得了成功,在她即將改換生活環境——奔赴大都市的前夕,夫婦之間的心態平衡傾斜了。妻子蕭月沉浸在宏大事業憧憬的甜蜜之中;丈夫陳矩憂心忡忡,黃鶴此去樓空,驀然生出妻子(準確地說,是妻子的愛)可能被別人奪去的預感。夫婦雙方由差異而產生的這種距離感,是合乎人物規定的特定環境的。一個默默無聞的家庭,一對長期廝守,按照普通人的生活軌道運行的夫妻,其中的一方突然躋身於社會的某個中心位置,心理狀態不發生變化(包括極細微極微妙的變化),才是不可思議的。而具體到陳矩,他取了這種思維和心理方式。因之,他用以維係這種平衡的措施自然是更為荒誕的。禁止妻子與異性跳舞,就能把有感情的血肉之軀變成石頭嗎?陳矩的可愛和可悲也正在於此。現實教育了他,無情的禁錮,首先是扼殺了妻子的感情、理性和外界的正常聯係。人與人之間為什麼不能互相理解呢?女主人公尋求理解,而丈夫最後理解了她,於是同步生活由變音到和諧。女主人公尋覓溫馨的感情境界,不也是女作家自身,是生活現實中的我們,所朝思暮想、孜孜以求的嗎?
《小城丈夫》的思想脈絡單純、明晰;《綏芬河畔》要複雜一些、也艱澀一些。評判優劣的主要依據不在於它的單純、明晰,還是複雜、艱澀,而在於它把握的準確程度。這裏,想提出三個問題來討論。一、時代背景。上述提到的幾個作品,都不是現實性很強的主題,也沒有什麼十分具體嚴密的社會背景,從這個角度來說,它是不明朗的;但人物的行動和心理變化,又可以從中找到現實環境因素的某種依據,因而它又是明確的。《綏芬河畔》寫新舊兩代人“闖關東”,他們各自的人生經曆、遭遇及性格、感情、心理,曆史承繼性的類通一麵尤為突出,而質的規定性的差異一麵則淡弱,這樣,兩代人之間由環境影響所帶給精神意識上的追求,被“模糊”了。二、人的本能要求與感情的關係。我們並不一般地反對寫人的本能的要求。人的本能要求隻有在與佼好的感情追求聯係在一起,才能看成是合乎理性要求的,是人的意義上的行為。恰恰在這個方麵,《綏芬河畔》有可以挑剔之處。新一代建國先後與三個女性——家鄉的姑娘、小雲、秦鳳之間的糾葛,停留在較為單純的配偶關係上,而超越於性愛之上的聖潔的感情追求,卻著墨不多;老一輩老安對異性的興趣,更多地帶病態的心理素質。與此同時,人物的某種本能要求,雖寫得不粗俗,甚至有純真的一麵,但畢竟壓抑了些,會給審美享受帶來損害。三、思想力量。小說的結局,讓建國、老安及於彬為拯救秦鳳的生命聚合在一起,矛盾的部分沉澱了,心相通了,從而升華了他們的精神境界。但由於上述兩個方麵在描寫上失之精當,自然要削弱人物行為的真實、健康的思想力量。這一段評論文字,一定會在文學講習所,在作者那裏引起議論,盼請轉告他們的意見,不妥之處當修改。
上述論及的幾個作品,反映了這一代青年作家在思想和藝術上的共同追求:寫人生、命運中有恒長生命力的真諦,並力求其真實、自然、質樸、蘊含。那麼,當他們麵對一些現實性的主題時,是否也駕馭自如呢?這期專號,你們選了湖北青年作家薑天民的《山路彎彎,河水彎彎》和山西青年作家珊泉的《砍山》兩個短篇,顯然是希望他們作出較為滿意的回答的。我認為,他們並未辜負編輯部的願望。
在藝術上,他們與前麵提到的幾位青年作家,有那麼多的共同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