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作品在藝術功力以及對生活認識和揭示的深度上,較之那些報告大家,自然有所欠缺。但它寫得有情,有理,很能抓住我們的心。它將生活中的一個真實的故事紀實性地寫了下來,不事雕飾,以事件本身的真實力量來感染讀者。在報告文學中,也應該允許以寫事件為主的一類報告文學,這樣,可以使報告文學的創作路子更寬廣。嚴格來講,這篇報告文學的事件也主要是借助於主人公“她”的行動來展開的,因而,人物的光彩更顯得奪目。讀這篇報告文學,我的心情是複雜的。一方麵,發生在一間普通電影院黨支部書記身上的不正之風,主人公“她”花了整整一年零十個月的代價,走州過縣,直至上訪北京,最後才得以初步解決(那位“小國之君”官職原封不動,還換了一個更好的工作環境)。這時,我的心情是沉重的。人們現在最大的憂慮,不正是我們黨風的改變嗎?另一方麵,我又切切實實為我們中國共產黨人中有像“她”這樣的“脊梁”感到自豪、欣慰,“她”不是為一己之得,不是為個人恩怨,而是為了恢複和實現一個最最普通的真理:“共產黨為人民”去頑強抗爭和鬥爭。“她”那百折不回的凜然正氣,才真正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的精魂。讀到這裏,我的心情又是激昂的。黨風的根本好轉和改變的一個重要條件,在於徹底破除那些“已經形成了無形的關係網和高壓線”,因為“一碰上這些網和線,再正確的東西也會彈掉,也會失靈。”
四
1982年秋,應《文彙月刊》之約,我為其“報告文學討論”欄目撰寫了一篇文章,題為《真實的,更是文學的》,基本立論是:“既是報告,又是文學,是充分文學意義上的報告,才能稱之為報告文學。”當時,我鑒於不少報告文學不大重視文學性的追求,而肯定在必須具備新聞的真實的前提下,提請作家注意加強自己報告文學創作中的文學性,文學的真實。令人不安的是,這個論點後來被有的文章曲解為:把報告文學分割為報告與文學兩部分,並以所謂的文學性來代替對報告文學真實性的要求。至今,我對自己提出的這個命題不反悔,仍認為“報告文學既具有新聞的報告的真實,又有文學的真實——整體的、本質的真實”。即使是以寫事件為主的報告文學,文學性的要求不一定這麼嚴格,但如果毫無文學光彩,毫無激情,它的征服力受到削弱則是可以想見的。楊匡滿、郭寶臣的長篇紀事報告文學《命運》,我以為在這方麵是提供了成功經驗的。而李宏林的《追捕“二王”紀實》,不是因為過於忽略文學的剪裁,語言平板,而使讀者讀後,有某種遺憾嗎?《文彙月刊》的報告文學,在重視(新聞)真實性和文學性的結合上,是堅定不移的。這既由他們的編輯方針所規定,也與編輯作風不無關係。羅達成的報告文學就十分注重文學性。在眾多的以文藝、體育題材為寫作對象的報告文學作家中,他的深厚的文學功底,尤其是詩人的素養,使他顯得出類拔萃些。想象和描寫的力量,常常突破他筆下題材的局限性,而展現出新鮮活潑的畫麵來。1981年、1982年,是羅達成在報告文學領域裏縱橫馳騁,取得豐碩成果的兩個年頭。近一年來,他似乎有點沉寂,據說是編務纏身,身體欠佳所至。但他畢竟是有實力的。今年上半年度,他又拿出了《“十連霸”的悔恨》這樣一部力作。
文藝、體育題材的報告文學,占了《文彙月刊》所發報告作品三分之一多的比重,這家刊物的報告文學在全國地位的奠定,發軔期是文藝、體育題材的開辟。戴晴的獲獎作品《與祖國的文明共命運》、陳祖芬的《一個成功者的自述》、《生命》,羅達成的《中國足球隊,我為你寫詩!》及與吳曉民合作的《“芭蕾”,鍾情於中國》,肖複興的《宋世雄,要給他一枚金牌》,謝大光的《從苦難中崛起的歌唱家》,趙麗宏的《新的高度,屬於中國!》,都是有影響之作,在作家的創作中也占有重要地位。目前這類題材的創作麵臨三個急需解決的問題:題材廣泛層次和多角度的開拓與推進;社會容量和時代感的擴充與增強;表現手法和表現形式的豐富與創新。現在,相當一個數量的作品,已經趨於一種“模式”:內容上表現奮發拚搏精神,寫法上按時空順序作立傳式的排列。如果說這是一種淺視和褊狹,倒不無道理。從現在的創作實踐來看,選取人物生活經曆中的哪一段,並加以提煉和濃縮,開掘出新一層和深一層的蘊含,是這類題材作品成功與否的一個重要關節。《宋世雄,要給他一枚金牌》和今年上半年度刊登的《鄉戀》,都沒有像通常那樣去展示人物成長的曆程,前篇隻寫體育電視解說明星宋世雄麵對一次采訪表現出來的驚慌失措,惶恐不安,並運用細節反複加以渲染,原來,電視屏幕上那個口若懸河,胸有成竹的人,生活中還有懦弱不決的一麵,由此引起讀者的許多思考。宋世雄性格上的兩重性是怎麼造成的?這種精神狀態有什麼代表性?寫著名乒乓球運動員、教練員許紹發麵對妻子出國後不願回歸的困難處境,從而將運動員生活中的一個陌生側麵推到讀者麵前,牽引起他們的關注之情。可惜,作者沒有抓住這個關鍵性的轉機寫足寫透,因而缺乏一種無可辯駁的懾服力。如果作者深思熟慮一些,筆力觸及更深一些,那麼,這部作品就不僅僅以題材的時代信息感,而同時以題旨的尖銳性、深刻性和熱烈博大的藝術情思,震動著讀者的心靈。
《“十連霸”的悔恨》無論在文學性,還是題旨的深化方麵,都是近年來《文彙月刊》這類題材的優秀代表作。較之作家同樣以著名象棋選手胡榮華為描寫主人公的《奇跡是這樣創造的》,各個方麵都要成熟得多。這部新作起筆於胡榮華從棋壇頂峰跌落這一觸發性的事件,打破了構思格局上的平庸,角度的奇妙服務於用筆的揮灑自如,目的在於浮雕般地突顯人物的精神氣質和個性特征。文中雖也有胡榮華第一次全國奪標時壯美情景的追敘,並插入“卷土重來”前“陰溝翻船”一段曲折,但它都是人物情緒鏈條上的一個重要環節。胡榮華越自省,越“悔恨”,越潛心修煉,他通往新的一次桂冠爭奪的道路就越接近。作品最後引申出一條新陳代謝規律:“冠軍是沒有終身製的”,“有人超過我了,打敗我了,正說明棋壇有希望”。這樣,原來可能較為一般的題旨升華了,有了現實主義的深度。生活於今天急劇改革潮流下的人們,都會從胡榮華走過的道路,獲得啟示。這裏還要特別提到羅達成的文學語言。形象性和色彩感強,想象和聯想開闊的語言,給他的作品增色不少。也許,在所有的體育競技項目中,下棋在表現形態上是少刺激性和動感的。然而,羅達成通過自己一支靈蛇般舞動的筆,將棋壇對弈雙方,戰局瞬間的星移鬥轉,柳暗花明,寫得那麼神奇,那麼有聲有色,我們也仿佛親臨其境,牽波擒浪於棋局中。《“十連霸”的悔恨》發表,預示著羅達成的報告文學創作又一個興旺時期的到來。此外,《文彙月刊》上半年度刊發的報告文學,《人生的抉擇》構思的完整和角度的集中;《後妻》細節的鋪排;《關東奇人傳》鏈條式結構的嚴謹;《胡楊淚》描寫的冷峻與含蘊,散文式的寓意與象征;《爆炸以後》用筆的簡練和適應人物性格、事件突發與推進需要的快節奏描寫;《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真理》通篇洋溢的激憤之情等,都表明作家在文學性方麵的自覺追求。
從當前我國報告文學創作的現狀來看,不僅廣度和深度,文學性也還極有待於加強。一、缺乏完整的構思和新穎角度的選擇;二、結構鬆散,材料安排零碎;三、表現手法和表現形式呆板;四、語言缺少個性和色彩,通訊式的語言隨處可見。這些問題,在《文彙月刊》今年上半年度發的一些作品中,也有所表現。《“人參夫妻”》平鋪直敘,張弛不明;《從火焰走向月夜》形式上重複,敘述上過實;《“東方”交響曲和它的指揮》、《這裏,有這樣一個農民》明顯的通訊化的痕跡;《八十年代的指導員》構思上不完整;《穿山甲》選材散亂,描寫上拘謹;《我的中國心》角度不明朗,缺少貫穿線索;《“我將迎接一切風暴”》局部描寫奇偉,整體構築粗疏;等等。《生活的開拓者》則是文學性運用不當,以至損害了作品真實性的例子。
寫到這裏,忽然想到:在全國所有的劇院中,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是公認已經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的。它得以奠定、確立及延續、發展,與它的組織者曹禺及它的正副總導演焦菊隱、歐陽山尊的影響與製約分不開。由此我想到,什麼是“文彙風格”?“文彙風格”向哪裏發展?這有待於《文彙月刊》的同誌們將它進一步確立起來,完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