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1 / 3)

1982年6月10日於廣州南方日報社六號樓[3]文學評論·性格的閃光性格的閃光

接觸陳國凱的小說,是從1962年《羊城晚報》發表他的《部長下棋》開始的。當時,這篇小說獲得《花地》一等獎,受到讀者和評論界的注目和讚揚。後來,在文化大革命中,又目睹了他寫的《大學歸來》所遭受的厄運。打倒“四人幫”後,他的《開門紅》引起了人們的重視,在《作品》月刊上連續幾期展開討論。接著他發表的《我應該怎麼辦?》,滿城爭閱,不脛而走。《作品》也發表了爭鳴文章。

陳國凱的一些作品,為什麼會在社會上引起較強烈的反響?最近,重讀了他結集出版的短篇小說集《羊城一夜》,感到這是一個值得研究和探討的問題。

不少工人作者都有一個共同的苦惱:工廠生活單調枯燥,每天上班下班,幹活吃飯,耳聞機器聲,眼看機床轉,工作隔行如隔山。一個業餘作者長期蹲在一個崗位上,看來看去都是那麼幾張臉孔幾個人,工廠生活怎樣去寫?讀陳國凱的小說,卻沒有這樣的感覺。他不僅把工人生活寫得那麼豐富多樣,而且那麼生動真切,充滿情趣。他的作品裏有許多各具風采、性格鮮明的工人的形象。讀著他的小說,一點兒也沒有單調的感覺。

一個作者,不論接觸什麼生活,也不論反映哪種題材,如果不會透過紛紜複雜的社會生活現象,去觀察人,並且在進入創作過程中,著眼於人,寫人的性格,那麼,他的筆當然就會變得笨拙,甚至無從下手。即使勉強拚湊出東西來,其人物也必然是沒有神經感應,沒有體溫,沒有血肉,沒有脈搏跳動的軀殼,隻是一具活動著的木偶,而不是真實可信的人物。隻有深刻地體察人,而且這種生活積累不斷深厚,一旦拿起筆來,各具鮮明個性特征的人物形象,就會跳出你的腦海,走到你的眼前。陳國凱的小說在寫人,寫人物的性格上,作了艱苦的探索,並日趨成熟。

他的第一個有影響的小說《部長下棋》就初露出這方麵的才華和特色。在這篇小說中,作者為我們塑造了一位工廠宣傳部長餘奕行——黨的基層領導幹部的生動形象。他性格熱情爽朗,平易近人,沒有那種官場上拿腔拿調擺架子的壞習氣,“整天跟工人混在一起”,善於從生活的細微末節裏隱藏的矛盾中發現事關生產的重大問題。並通過艱苦深入的調查研究工作,找出問題的症結,促使矛盾向好的方麵轉化。作者為我們塑造的這個善於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宣傳部長形象,今天看來仍然是那樣的可信可親,富有生命力,有著極其深刻的現實意義。對於那些在林彪、“四人幫”思想影響下,不關心群眾痛癢疾苦,不過問生產問題,高高在上,隻會講大話、空話、假話的所謂“政治工作幹部”,宣傳部長餘奕行的形象,確實是一麵很好的鏡子。

塑造宣傳部長這樣的形象,由於他所處的環境、身份和地位,往往容易將他寫成令人生畏的說教者。難能可貴的是,作者沒有把他當作說教者去崇拜,去描寫,而是始終抓住部長嗜好與工人一起下棋這個特定的行動,來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表現他與工人群眾的血肉關係,和做政治思想工作的本領。餘奕行工作服口袋裏的一副象棋,成了他聯係工人的紐帶。作品中的“我”與部長在路上偶遇,就發現他工作服的口袋特別大,裏麵裝了副象棋,知道他準是個“象棋迷”。後來,他第一次正式去見部長,部長正在同工人劉師傅“重炮”入“宮中”,殺得難分難解,你看他,棋“下得十分入迷,兩道濃眉吊在一起,敞著胸,腿盤架在一條條凳上。”正當“我”大惑不解的時候,部長居然還勸他也“培養起興趣”,訂師徒合同,到工人中去下棋。萬萬沒有想到,部長正是在這場與劉師傅的對弈中,從劉師傅偶然流露出的一句話裏,發現了藏在這位老工人心中的疙瘩和苦悶。部長親自上門,終於解開了這個“悶葫蘆”:原來劉師傅的一項合理化過議,被有官僚主義作風的車間主任擱置了。到這裏,部長下棋的“奧秘”便被揭開,這個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也就自然而然地凸現出來。可以說,在塑造黨的基層領導工作者形象方麵。《部長下棋》是有新的創造的。

繼《部長下棋》之後,陳國凱又寫出了《總工程師》、《麗霞和她的丈夫》、《女婿》、《家庭喜劇》、《眼鏡》、《開門紅》、《龍伯》、《在廠區馬路上》、《我應該怎麼辦?》等較有影響的作品,創造了許多有著鮮明性格特征、各具風采的人物形象。讀了這些短篇小說,我們如同走進一座色彩鮮明的畫廊,一幅幅工業戰線上的人物肖像畫,呈現在眼前。

陳國凱筆下的老工人形象,有詼諧幽默,嫉惡如仇,常常在嬉笑嗔罵中給幫派人物以嘲諷和鞭跡的企庫管理員張老三;有嚴於律己,嚴於待人,眼中嵌不得半點對生產不負責任的塵沙的老焊工尤伯;有風趣樂觀,在家庭生活中唯老伴之命是從,但事關生產的問題卻毫不含糊的起重隊隊長餘樂天;有純樸善良,慘遭“四人幫”迫害,在關鍵時刻居然忘了自己“現行反革命”身份,挺身而出排除生產事故的老勞模黃夥金;有感情細膩,見微知著,從一張借書卡上發現技術員思想苦惱的工人老大姐雪梅等等。作者是把這些人物作為生活的主人公來熱情歌頌,精心刻畫,賦予濃墨重彩的。即使那些在作品中不是主要人物的老工人形象,雖然隻是寥寥幾筆的勾勒,也栩栩如生。《開門紅》中的馬小明的父親,作者隻是簡潔地寫了他對兒子去迎接“開門紅”前的一段“訓示”以及在此前後兩次大聲讀報,“仿佛整車街就是他一個人有學問似的”情景,這位關心國家大事的嚴父的形象很快就站了出來。馬小明的母親也著墨不多,隻寫了她在兒子升任副班長後,兒子不準她叫“蝦仔”小名時生氣的神情。在她眼裏,兒子長到五十歲還是個孩子,“你就是當了廠長、省長,也是‘蝦仔’”。讀到這裏,馬小明母親帶點“辣”味的性格就表現得比較充分。

陳國凱還擅長刻畫青年工人的形象。無論是先進的、中間的、落後的,以至反麵的青工,一到他的筆端,也都強烈展露自己的性格特征。《女婿》中的張小龍和《開門紅》中的阿芳,年齡相仿,都經曆過文化大革命,前者深沉冷靜,勤於思考,對“四人幫”煽起的“反擊右傾翻案風”敢於抵製;後者貌似高傲,喜愛打扮,但卻勤奮好學,富有革命進取心,一個心眼撲在工作上。《麗霞和她的丈夫》中的楊小保,是個遇事慣於用“頭顱擔保”的人物,連談戀愛表白心跡也是用“頭顱擔保”不變心,他工作有衝勁,卻不愛動腦子,往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責任》中的李小剛聰明伶俐,“有氣有力,又有文墨”,遇事一點就通,但喜歡在人前露兩手,關鍵時刻隻顧局部利益,而將全局利益丟到腦後。《在廠區馬路上》中刻畫了一個巧於投機鑽營的風派人物馬小剛:他“有一條祖傳的靈巧舌頭”,善於揣摸別人的意圖。文化大革命前,他待人百般殷勤,百依百順;文化大革命的浪濤一來,他落井下石,誣陷親自培養自己的師傅,以此作為向上爬的“墊腳階磚”。除此之外,陳國凱還為我們描繪了戰鬥在工廠裏的工程技術人員、領導幹部(從班組、車間、科室到廠級的、行政的和技術的)、勤雜人員等眾多的人物形象。

陳國凱小說中的一些人物,之所以讀後呼之欲出,曆久難忘,關鍵在於作者生活基礎較厚,能堅持從生活出發,堅持用形象說話。陳國凱是一個普通工人,在工廠整整生活了二十年。他先後當過化學分析工、車間電工、倉庫搬運工、清潔工、炊事員,還搞過工會、宣傳工作。他塑造的人物,大都有他的朋友、親人,他尊敬的長輩或者他自己的影子。作者在談到這方麵的創作體會時,曾說過:“要寫出具有鮮明性格特征的人物,僅僅是熟悉生活還是不夠的,還必須對人物進行細致深入而不是簡單粗淺的觀察和分析。縱使再高明的作者,也不會有一把能輕易打開人們心靈的萬能鑰匙,而隻能像艱苦的淘金者那樣去發現閃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