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2 / 3)

陳國凱不是一個能夠提出多少重大社會問題的作者,但透過他筆下的人物畫廊,可以看出作者在刻畫人物方麵的功力。他的小說,一般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也沒有大段冗長的心理活動的描寫,人物、事件和時間地點都比較集中,往往是截取生活中的一個橫斷麵,用速寫線條勾勒人物,並抓住人物性格特征著力渲染,寫足、寫透。看來,作者在學習我國古典小說白描手法的優良傳統,和吸收契訶夫寫人物的某些手法的基礎上,逐漸形成了自己在人物性格刻畫上的某些特點。

陳國凱的小說,不追求完整的故事情節,不需要大的事件,也沒有很多的行動描寫,而是通過精心選擇的幾個細小的生活事件,借助於富有典型意義而又個性化的細節來顯示人物的性格特征,使人物形象躍然紙上。因此,他的小說在人物的刻畫上,明顯地具有樸素、細膩、真切的特點。生活中本來是細碎的,容易被人忽略的,甚至習以為常的簡單的一句話,平凡的一個行動,他都能體察出它的內涵,著意從中找到與人物的思想、感情、心理和道德觀念的連接點。這些東西一經抓住,就不讓它飄散,經過藝術的概括和提煉,變成人物的有特征的言行。作者為了描寫人物性格而去組織和運用細節,是那樣地得心應手,恰到好處。在《眼鏡》中,圍繞張老三“喜歡聽古講古唱粵曲”的個性特征,通過人物具有戲劇性的幾個行為,層層深入地展示出他的思想品格。張老三一出場,作者就以一個富有表現力的細節,把張老三妙趣橫生的個性特征形象化了:“你看他,拿著一副舊眼鏡框在煤油燈上轉來轉去,一邊轉,一邊擰著濃黑的雙眉在唱:‘罵一聲賊高俅你心如蛇蠍……’”接著,通過張老三和“我”關於這段戲文的對話,寫了張老三從古典戲曲中的奸臣,罵到現代政治舞台上的“和林彪穿一條褲子的那類人物”,表現出張老三強烈的愛憎,和他評判現實的獨特的方式。隨後,作者寫張老三與幫派人物麵對麵的鬥爭,始終抓住他愛唱粵曲這一個性格特征,反複進行渲染。當張老三因抵製批《條例》學習班,而被宣傳委員這個幫派人物趕出大門時,作者選取了幾個細節,細致入微、繪聲繪色地寫出了他離開時的情景。宣傳委員命令他出去,他從容地站了起來,“小的們,帶——馬——”唱了起來;接著,作者寫他“蔑視了宣傳委員一眼,一踢腿,一拂袖,一亮相,作了一個跨馬揚鞭狀”的動作;最後,“又轉過身來,向宣傳委員一拱手用老生腔說:‘賢弟,後會有期,老夫告辭了!嚇!罵一聲,賊高俅……’”經過這層層的細節鋪墊,充分揭示了張老三敢於同幫派人物鬥爭的風骨氣節。

像這種具有典型意義而又個性化的細節,在陳國凱的短篇裏俯拾皆是。它們像一顆顆彩貝珍珠,在作品中閃爍著奇妙動人的光彩。《部長下棋》中,有一個精彩的細節:當黨委召開會議,解決接受工人的合理化建議這個問題時,作者沒有寫部長在會上慷慨陳詞,而是寫他一言不發,“隻是用短指甲小心翼翼地夾下巴上那幾條‘好出風頭’的胡須”的動作。這個細節出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收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深化了人物。在《總工程師》中,通過寫“我”發現李阿三的手指頭,由過去的粗而短,變得細而長這一細節,形象地表現了這位老工人成長為工程師的艱苦曆程。在《大學歸來》中,作者寫青年工人小胖子對從舊社會過來的工程師,從不信任到信任的時候,隻是寫了“小胖端了一杯熱茶輕輕地放在工程師麵前”這個典型的細節,比用許多赤裸裸的語言來表白有力得多。

作者很講究寫人物的心理,但他不是離開人物所處的特定環境,離開人物的行動,離開人物在矛盾衝突中的特定情景,去孤立、靜止地作繁冗、沉悶的敘述和描寫。而是用最經濟的筆墨,寫出人物在特定的情勢下和行動中的典型心理狀態。這對於進一步深化人物的性格,往往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比如,在《龍伯》中,寫“遲到”了的尤伯,本來要找工長作檢討,但來到工地,“卻發現地下有幾支不鏽鋼焊條隻燒了一半就丟在那裏”,尤伯便忘了作檢討的事,而要去找工長“教訓”。這時候,作者隻用了一句話,寫龍伯當時的心理活動:“我今天來遲了一步,你們就大手大腳了!”一下子就點出了龍伯的精神狀態和性格特征。《開門紅》中,寫馬小明最初對阿芳的感覺時,作者是這樣描寫他的心理活動的:“還是工人階級哪!工人階級也有灑香水的麼?倒像個資產階級。”後來,當馬小明看見阿芳在讀《國外科學技術動態》時,作者又寫了馬小明的一個心理活動:“灑香水不一定都是資產階級,香水不就是工人階級生產出來的麼!”這裏,作者用簡潔的描寫,寫出了阿芳的行為在馬小明心理上所引起的變化,反映了這個青年工人對美好事物的喜愛。《在廠區馬路上》,老勞模黃夥金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後,有一次在掃馬路時,見到對他落井下石的三徒弟馬小剛,心想:“他揭我的‘罪行’,大概是形勢所迫,而不是出自真心。”一段內心獨白真實地點出了老勞模與人為善、純樸善良的品格。

陳國凱的小說,還常常通過人物的外在形象與心靈的強烈對比來刻畫人物的性格,把那些狀似對立、不協調的東西,有機而又和諧地統一在一起,使人物形象產生立體感。《開門紅》中阿芳這個人物形象的塑造,就是如此。開始,作者極力渲染她的外在形象:鵝蛋臉長得像國光蘋果;一甩頭上的辮子都顯得“神氣”;“潔白的素花硬領反在工作服領口上,身上透出一股香水味”。後來,通過中途站上車的“胖姑娘”高音喇叭似的宣傳,原來正是這位愛好打扮的“漂亮姑娘”,由於發明創造,提升了副工段長,先進事跡和照片還登了報。作者這樣寫,是為了讓人像馬小明一樣,產生一種錯覺,爾後更強烈地感受到人物心靈的美。當讀者循著馬小明性格邏輯的變化發展,也由對阿芳外在形象的反感變成好感時,阿芳的外在美和內在美就水乳交融在一起了。像這樣來表現人物性格的手法,還見之於陳國凱的其他一些作品。像《部長下棋》中寫宣傳部長餘奕行外在形象的粗獷、豪放與內在思想的細致、縝密,也是這樣。

文學作品寫人,寫人的性格,隻有體現出強烈的時代精神,深刻的社會意義,從而幫助和推動人們認識社會和改造社會,才有極大的生命力和存在的價值。這就要寫出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而促使人物思想行動的典型環境寫得越充分,社會生活麵概括得越廣闊,生活的氛圍寫得越逼真,人物的典型性就越強烈,作品所體現的思想性也就越高,主題就越深刻。反之。如果離開典型環境的描寫,人物思想行動的動機和根源就會朦朧不清,人物性格賴以存在和發展的基礎就不真實,不可信,更談不上會產生什麼有益的社會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