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3 / 3)

在處理典型環境和典型性格關係的藝術實踐中,陳國凱走過一段小小的彎路。如1972年發表的《新來的圖書管理員》,寫了一個綽號叫“一寸半”的技術員葉子青。他原是一個“革新迷”,由於自己的一項合理化建議,遭到官僚主義的壓製,便醉心於家庭副業,大搞養雞。構成這個人物的思想矛盾和采取的解決辦法,都與1962年的《部長下棋》中的劉師傅雷同。兩個人物,相隔十年,看不出他們所處的社會環境有什麼不同,時代特征有什麼不同,造成人物思想上的矛盾的根源有什麼不同。事實上,在林彪、“四人幫”對知識分子實行“專政”的文化大革命期間,知識分子被剝奪了政治權利,喪失了工作和生活的條件,“一寸半”思想矛盾的產生根源,絕不是官僚主義壓製造成的,而是林彪、“四人幫”的知識分子政策所帶來的必然結果。作者沒有從當時廣大知識分子所處的這種社會地位和遭遇,去認識和分析“一寸半”思想矛盾產生的根源,進一步開掘和深化主題。這樣,促使人物思想行動的社會背景,就變得模糊不清,通過人物所展示的社會意義,也是不深刻的。當然,這也是受曆史條件的局限。

從粉碎“四人幫”之後陳國凱寫的許多作品來看,他在這方麵有了很大的進步。作者選材,寫人物性格,始終沒有離開文化大革命動蕩的社會生活,錯綜複雜的矛盾鬥爭,沒有離開人民群眾的喜怒哀樂和善惡愛憎。作品所體現的時代精神和社會意義,自然地從人物所處的典型環境中迸發出來。近兩年來,可以說是陳國凱創作上的盛期。他在報刊上連續發表的十多篇作品,反映了文化大革命以來的幾個不同曆史階段,工人階級的戰鬥風貌和典型的精神狀態,從中可以感受到時代脈搏的跳動。無論是工人階級中的先進人物,還是暫時處於中間狀態、落後狀態,或正在轉變和覺醒的人物,甚至是工人階級中的敗類,都各自體現出這個特定的曆史時代一定的社會集團、勢力的政治態度、意誌和願望,反映了這個曆史時代生活的波瀾和曲折。作者筆下的某些典型人物,之所以能在廣大讀者中引起強烈的感情共鳴,原因正在於此。例如《女婿》中的張小龍和《眼鏡》中的張老三,這兩個人物雖然個性不同,但從他們身上,都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時代潮流:“四人幫”搞的“反擊右傾翻案風”,是不得人心的。張小龍在文化大革命初期曾是“造反派”,他從生活中的一係列反常現象,特別是“四人幫”利用批《條例》來破壞生產,使他看到了“林彪陰魂未散”。當幫派人物賣力地搞批《條例》學習班,並以此為借口拒絕支援兄弟廠的緊急生產任務時,他便奮起抗爭。張老三由於有豐富的社會閱曆,對複雜的社會生活有分析、鑒別能力,一旦幫派人物煽動停工停產時,他就堅決鬥爭。就連沒有直接卷入這場鬥爭漩渦中心的人,如《女婿》中的工人家屬李明山的老伴,時代風雲的變幻,在她身上也有投影。她生怕自己的女兒,找的對象是一個“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幫派人物。

《家庭喜劇》、《開門紅》、《龍伯》等作品,寫的是粉碎“四人幫”之後,工業戰線的戰鬥生活。從一個普通工人的家庭,一個生產工段,一次上班路上車廂的一角,概括了現實的廣闊社會環境,蒸騰著熱烘烘的氛圍;並通過在這些特定的環境中人物之間的相互關係及其性格衝突,反映了廣大工人群眾奮發向上的社會風貌。

如果說陳國凱過去幾乎都是用輕鬆活潑的筆調、幽默風趣的語言來反映工人生活的話,那麼,《我應該怎麼辦?》則是用深沉、悲愴的藝術之筆,為普通人的不幸遭遇和命運,呐喊呼叫!從這篇作品中可以看出,作者的視野更為開闊了,對生活的思考更為冷靜了,對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問題更為關注了。這篇作品是作者寫作道路上的一大進步。這個作品發表時,短篇小說描寫“四害”給人民帶來的痛苦的主要對象,大都是老幹部和高級知識分子,很少有人去寫普通工人、農民的遭際。陳國凱不僅創造了這種形象,而且還比較成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薛子君形象的出現,是有特殊意義的。

《我應該怎麼辦?》中刻畫的薛子君、劉亦民、李麗文這三個人物,雖然成就不一,前兩個人物寫得成功,後一個人物還缺乏鮮明的個性特征,但這三個人物互相關聯的命運,都緊緊地和文化大革命的風濤雨浪交織在一起。作者寫出了產生這種悲劇命運的特定社會背景,即代表反動階級複辟願望和利益的林彪、“四人幫”的猖獗橫行。他們的每一次倒行逆施,都在千百萬普通人的心靈上,投下濃重的陰影,烙下深深的創傷。作品通過主人公在文化大革命幾場重大鬥爭中所遭受的打擊,以及帶給她先後兩個家庭、兩個丈夫、兩次當“反革命家屬”的悲慘遭遇,真實、深刻地揭示了造成她的悲劇命運的特定環境和社會原因。薛子君的悲劇命運,是文化大革命中千千萬萬普通人的遭遇的一個典型概括。所以,作品發表以後,在短短的時間內,在廣大讀者中掀起了巨大的感情波濤,產生了強烈的社會效果。

作者能夠寫出這個作品,並不是偶然的。陳國凱在談寫這個作品的體會時曾說:“如果筆下的人物連作者自身都無法感動,那又怎能感動別人呢?將冷冰冰的石頭捧給讀者,誰去啃呢?”的確,作者是有一個長期的感情積累和深化過程的。文化大革命中,作者曾受到很大的衝擊,他因《部長下棋》被扣上“配合蔣介石反攻大陸”的荒唐罪名,而遭到大會小會批鬥,一篇六千字左右的小說,作者卻為此寫了五六萬字的檢討。在“批林批孔”運動中,他寫的《大學歸來》被當作“文藝黑線回潮”、反對所謂“教育革命”的“毒草”,上報給當時“四人幫”控製的國務院文化組,並準備在報紙上公開批判。這給作者造成了極大的精神壓力和痛苦。作者不僅無法繼續提筆創作,而且痛不欲生。這慘痛的經曆和多年來被推到最底層的不幸遭遇,使他有可能理解像薛子君、劉亦民、李麗文這一類的普通工人、技術員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思想、感情、心理和道德品質,熟悉他們的愛和憎。這些年來,作者積累了這方麵的大量素材,但在進入創作過程之前,還沒有能夠找到一個“觸發點”,經過篩選和過濾,把它們連結起來,找出其中的內涵,形成題材和主題。後來,當作者聽到一個簡單的悲歡離合的故事,便引起感情上的強烈共鳴,原來的這些生活素材,就在一個明確的思想周圍活起來。這時候,作者進一步調動生活積累的庫存,並經過感情的孕育,通過薛子君形象的創造及其悲劇命運的展示,把有著深刻社會意義的主題凸顯出來了。薛子君不可挽回的損失,不可彌補的悲劇,正是引導人們去改造那造成其悲劇的環境的戰鬥動力。

陳國凱是在新中國成立後,黨培養起來的一位有成績的工人業餘作者。他的成長,除主要是靠自己的刻苦努力外,還浸透著老一輩作家的辛勤汗水和心血。他的短篇小說,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但也存在明顯的不足。這主要是作品所反映的工廠生活麵還不夠廣闊;題材還不夠豐富多樣;有些作品在藝術構思和表現手法上,還有雷同現象;有些作品中的人物,特別是某些反麵人物,還顯得單薄缺乏鮮明的個性和立體感,等等。這些,都有待於作者認真進行總結。我們誠懇地期望,陳國凱能堅定不移地繼續紮根工廠生活,始終不要脫離工人群眾,並在藝術實踐上作出新的探索和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