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晶晶悵然若失,失而複得的情緒變換、複合、轉移,寫得有聲,有色,有詩,有情,令人遐思飄蕩。
采用散文的筆調,使抒情性與白描勾勒相結合,是呂雷藝術上的又一追求。
在《海風輕輕吹》之後發表的幾個短篇,繼續在運用這種創作格調。《浪花呀浪花》中那一茬茬如同白花一樣晶瑩怒放的浪花,是男主人公劉雪華高潔無瑕的靈魂的象征!《啊,白雲……》中那朵在山峻空穀裏飄移的白雲,始終追隨著女主人公璐丹情緒變化的蹤跡,成為整個情節發展的一條線索,更顯其有機、內在。但是,在兩篇不同的作品中,浪花和白雲都作為同一涵義的象征,又說明作家有時還不善於從人物與環境的變化中自然加以嫁接,因而露出人工斧鑿的痕跡。《春夜,正在悄悄地消逝》,不著眼於眼前自然景物,及由此引動的主人公思緒變化的描摹,而隻是點出作為人物與情節合理延伸所展示的真諦——世俗的流言,怎樣侵吞著奮發有為者寶貴的春光!《彩虹在伸延》則借助“雨中的彩虹在空中伸延,伸延,漸漸築起一條彎彎的七彩長橋”這種奇異的自然現象的再現,昭示了生活和人的感情的色調都是“多彩”的哲理。
呂雷藝術上的第三個追求,就是特別倚重偶然性的安排,將生活場景和人物行動的過程戲劇化。作品中人物與環境的對立統一,人物與人物性格之間及其內心矛盾衝突的提起、異變和解決,情節的發展、連結和延伸,甚至某些細節的運用,幾乎無不依靠偶然性來生發、推動和轉移。這其中,有些作品,作家正確處理了偶然與必然的關係,就既有巧妙地集中概括生活的戲劇性,又有符合人物與環境、性格與性格發展邏輯的必然性、合理性。《血染的早晨》中的侯小斌最後在武鬥中死於哥哥的手下,這是小說情節發展的必然結果,但作家把這一帶必然性的事件的結局,安排在侯小斌渴望哥哥前來解救他這樣偶然的巧合上,因之,當我們耳畔響起侯小斌被他哥哥發射的槍彈奪去生命的淒厲慘叫聲時,不能不為作品所浸潤的濃鬱的悲劇氣氛所打動。《海風輕輕吹》與《啊,白雲……》兩篇中的人物關係及其命運結局鋪排,也是充滿偶然性和戲劇性的。前篇中的何帆,是夏晶晶決定放棄自己的事業追求,步“確定關係——結婚——生孩子——做樣樣稱心的主婦”的生活常軌時,因一個偶然的機遇闖進她的感情中來的;而夏晶晶原來所愛戀的薑衛衛,既是何帆,也同是她自己奮進的擋道者;最後,設計陷阱的薑衛衛自己出來袒露事情的真相,使人物各自找到了必然歸宿。後篇中的璐丹,因一時的感情衝動,離開了具有高尚品格的戀人李雲;環境的改換,李雲又成為潞丹妹妹瑋珊追逐的對象;瑋珊庸俗的市儈哲學使她與李雲的關係迅即破裂,璐丹經過比較與思索,終又回到了從前戀人的懷抱。這一類情節的安排,都帶有戲劇的色彩和表現特點。《浪花呀浪花》作為支撐男女主人公劉雪華和妹妹性格和情操的兩個主要事件,也是帶極大的偶然性的。先是男性和女性公民分配同住一個房間的巧合,才使雙方有了相互認識和了解的機遇,然後是三個單位為他們共爭已內定分配給他們結婚用的同一房間的誤會,他們出走的行為才顯出深刻的社會內涵和崇高的意義。以上種種巧妙安排,作家盡量將生活場景的鋪排、事件過程的介紹、人物關係及其行動的來龍去脈刪繁就簡,突出其中帶戲劇性的偶然因素,以結構故事的骨架。
當然,以上所舉的都是這方麵成功的例子。確實,當作家不能正確駕馭偶然與必然的關係,為戲劇性而戲劇性時,作品中人物與情節賴以存在的基礎就發生了動搖,損害和削弱了其可信程度。從呂雷目前的創作看,這似乎是主要薄弱環節。《滿月》就是這方麵的典型例子。小說為了突出婆媳之間的思想衝突,運用誤會和巧合,以至到了違背生活常識的程度。首先是構成婆媳矛盾衝突的基礎:連生嬸根深蒂固的思想,是盼望兒媳傳宗接代,可她竟在兒媳生育期間,獨自一人住在鄉間,而到了小孩滿月的那一天才進城,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其次,作品賦予媳婦李瑩在生孩子坐月期間的兩個崇高的行動,也是不可信的。一個是安排李瑩在婆婆從鄉下趕到城裏慶喜時,卻頂著大風外出參加計劃生育動員大會,領取積極分子獎狀;另一個是突然插入車間發生生產事故的事件,讓李瑩這個“華佗去起死回生”。這篇小說從文筆來說,寫得妙趣橫生,興味盎然,但由於作家不是從性格與性格、人物與環境相互作用的關係和邏輯發展中去安排情節,而是不顧及影響和左右人物行動的環境,及周圍人物的反射作用,孤立地去追求情節的偶然性、突發性,因而情節構思、人物行動就缺乏令人信服的力量。作家還有一些小說的個別情節,也存在這方麵的問題。
總的來說,呂雷試圖探索一條把詩、劇、散文、小說的某些特長熔於一爐的創作路子,是有成績的。尤其是在追求詩的意境、散文的韻味方麵,更是富有成效。使他的作品開始顯露出某種個性。最近,我們看到,正當作家在藝術上進行這種嚐試和追求時,各種議論紛至遝來,毀譽大相徑庭。麵對於此,作家保持了可貴的清醒頭腦。他沒有急於去改變自己的藝術探求,而是進一步運用這種創作格調來反映更為廣闊的社會生活麵,將社會生活的重大矛盾,賦予更深的內涵。《火紅的雲霞》就是呂雷近期內進一步探索的產物。
讀這個短篇,眼前總有一片火紅的雲霞在飄動,甚至分不清,究竟哪是天邊的一片火紅的雲霞在飄動,哪是男主人公梁霄心靈之光編織的一片火紅的雲霞在飄動。小說以雲霞開篇,以晚霞作結,其間交織著南江化工廠下馬的複雜鬥爭,交織著與周圍人物的感情糾葛,讓主人公梁霄因此而引動的萬千思緒追逐著雲霞伸展、沉浮、翻卷,一層一層地加深其精神世界的色彩,整個作品,仿如有一股詩情在流溢。而且,在描寫的角度上,一改作家過去慣以轉變人物為中心來評判正麵人物的行為和心理的寫法,直接讓梁霄的眼睛來透視外部世界和其他人物心靈世界的畫麵,加之通篇散文的表達方法,更增強了作品的抒情性,使景、情、意融為一體,達到哲理的境界。當南江化工廠下馬的正確主張得以實現,梁霄自己卻被貶到邊遠山區縣工作時,主人公思緒中自然升起天邊那一片火紅的雲霞,並萌生出帶哲理性的意念——
那裏還能看到雲霞嗎?會有的,隻要有天空,有雲彩,有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