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仲拋下這句話,摞開手裏的書,甩甩袖子便大步朝屋外走去。原本在廊下侍奉的洛梅看到夫子來去洶洶的步伐,內心一陣慌張。前幾次發生這樣的事時,沒多久小姐便開始和將軍慪氣冷戰,接著府內上下被鬧得雞犬不寧,最後經過一連串的連鎖效應後甚至連城門西頭的菜價都漲了。想到這裏她連忙跑進屋來。
罪魁禍首正蹲在熏籠上逗著麻雀。
“小姐,你怎麼又把夫子氣走了。萬一他這次真的一去不回,將軍回來會生氣的。”
陶樂抱起鳥籠爬下來,像是絲毫沒有聽見質問聲般笑容燦爛,明媚的臉上掩不住的歡欣。
“洛梅,你快過來看這隻鳥,它竟然又活了。”
洛梅應著走進幾步,仍是憂慮不堪的繼續提醒。
“將軍今日便回府,若是在這個關頭上讓夫子去告狀,怕是不太好。”
陶樂抬頭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滿是不屑“他都說過多少次要走了,你瞧他哪次真走了。別以為我學識不好就聽不懂他拐彎抹角地罵我,又說我是牛又說我是雞,難道這樣還要我去把他請回來。再說這次我根本沒怎麼搗亂,不過從上課睡到現在而已。哥哥明理,這次絕對不會怪我。而且,我今天之所以這樣困,都是因為昨夜聽到哥哥今天回來的事太激動,一夜沒睡好才這樣的。”
洛梅看著麵前理直氣壯的大小姐,啞然無聲。
鎮國將軍府邸的大小姐,護國公唯一留在人間的血脈,自恃有驕縱的理由。這一點,三年前她就明白。
那曾經是臨安城裏的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一個故事。
燕國的護國公陶素,六年前便已早喪。他生前是個文不能提,武不能扛,再普通不過的閑人。這樣的閑人能爬到如此高位,本就是一個嘖嘖稱道的傳奇。
好在史書記載晉陽之變時,沒有忽略掉這一段。
城破之時,留守城內的滿朝文武,對著曾經敬畏有加而今卻倒打一戈的四大卿家,心思各異。有人憤慨指責,有人默默不語,還有人深深後悔沒有早些站對陣營。然而不管怎麼樣,他們都是這場變亂的受害者,他們代表著這批留下的受害者中最具威信和學問的人群。拉攏他們對於新立國君來說,是個明智且必要的舉措。於是這群無頭之馬圍著梁惠帝留下的玉璽前後磋商了幾日,提出了一個要求。
“若是能夠交出提議水淹晉陽的那個人,殺了他以慰藉無辜枉死的亡靈,爾等便不再有他議,俯身稱臣。此人視梁國百姓生死為兒戲,其心必誅,若不如此,他日黃泉之下,實在無言麵見先帝。”
談何他議,他們用了先帝這個稱謂,自己的立場不言而喻。梁國是真的滅了。這最後的要求,言之鑿鑿,實則卻不過是群道貌岸然的跳梁小醜,揮舞著破旌打著替天行義的幌子。孤塚荒塋裏,埋著因為這場戰亂而死的將士屍骨成百上千,這樣無謂的********,可笑可歎。
當時的宋氏卿家,也就是如今的燕國君,非常不舍得自己手下這個足智多謀的將軍,猶豫了許久,然而最後也抵不過這大局當前,遣人送去了鴆酒一杯。常建哪裏肯從,他一路立下的汗馬功勞,等來的卻是這樣的結局。兔死狗烹,鳥盡弓藏,怎樣甘心?當夜,常建打暈送藥的仆從後提著刀便奔赴了燕國君的營帳。燕國君並不能武,危機關頭時,便是巡邏的陶素從背後悄悄接近,一劍將常建刺死於帳前。
借著救命之恩,陶素由一個默默無名的小卒,一下子升為了燕國的護國公,平步青雲。可惜這個護國公空有一個盛大的名號,日後卻反倒平庸了許多。其實,比起功高震主的常建,換上這個碌碌無為的陶素,燕國君在可惜失去人才之際多了幾分慶幸。平心而論,當初他的猶豫多半是做做樣子的。
平庸的護國公日後再出現在燕國子民的話題裏時已經換了一重更加頗具傳奇色彩的身份。一位懼內的夫君,兼一位懦弱的父親。
這事便是關係到陶樂而今的身份。
巷子流傳最多的版本說,陶素在迎娶了聖旨賜婚的護國夫人後,曾經真心愛慕過自己的一個侍女,無奈這位護國夫人凶悍善妒,性情暴躁剛烈得厲害。於是堂堂燕國護國公在心愛的女子有孕後,不得不瞞著上下把那對可憐的母女送至邊境的小邑。這事一直瞞到他早喪,悲痛欲絕的夫人也隨之去了,知道內情的心腹才吐露出來。
不巧那時,恰逢匈奴來犯,去的正是那對母女居住的地方。等到護國公的養子宋玦,也就是如今的鎮國將軍前往接回這名義上的妹妹時,那兒已經血流成河,洗劫一空。所幸這唯一的血脈逃過一劫。不過可惜的是,她在受過這場重大變故後,精神上遭遇了嚴重的打擊,把從前的事都忘了。
回來便成了鎮國將軍府裏的大小姐,陶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