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佩蓉院
“好了好了,我的乖女兒,莫要再氣了。雖說這次老夫人禁了你的足又罰了你的丫鬟,可這又如何呢?你依舊是咱裴府的嬌嬌女,老夫人手中的心肝肉。昨日你父親回府,我已告訴了他事情的原委,你父親也隻是嘴上說說,說這丫鬟不懂事害的雲兒被罰,這不,今個一早就去了延鶴堂,你祖母便解了你的足,到時候還不和和樂樂的一家子。”
林氏一聽說沈氏解了裴雲歌的禁足,大清早便匆匆來到佩蓉院。不想,推開門就見著自家閨女正朝著一堆下人婆子發脾氣,嘴裏罵罵嚷嚷的,看著誰不順眼啪啪啪一耳光就過去了,劈裏啪啦將案台上的東西摔得滿地都是,就連她平日最喜歡的藤蘿都扯的七零八落。
林氏曉得自己的女兒在家中何時被如此責罰過,從來都是被一家人護在手心裏,永遠是那高高在上的五小姐,裴雲歌心裏不如意,林氏也是疼在心裏。
“你這樣作踐這些丫鬟幹什麼,她們還不都是你佩蓉院的人,打的也是你裴雲歌自己的臉。你若再這樣,還不是被澄微院的死丫頭看笑話,你別看她無論何時的麵不改色,人家心裏小算盤多著呢!”林氏見裴雲歌又要把那青瓷瓶摔下,厲聲喝斥道。
“娘,雲兒心裏氣不過,那災星一回府女兒就一身的不如意!一個死了娘的人,在外麵零落十多年,定然是個肚裏沒幾兩墨水的邋遢戶,憑什麼在我麵前自命清高。叫她一聲姐姐,已是給足了她麵子,若不是當著祖母的麵,我才不稀罕她呢!”裴雲歌見隻有母親一人,便放肆的罵道。
“雲兒莫氣壞了身子,想當年裴素歌的親娘不也是被玩弄於娘的股掌之間嗎,喬氏生出的仔又能翻出我林芝頤的手掌心嗎?留著她,將來說不定大有用處,你瞧瞧那丫頭容貌已毀,又是生長在鄉野間的,年已及笄,你說京城裏又有誰會把她娶回家呢,有也隻有那些妄想巴結你父親的寒門子弟了。”
裴素歌聞言,覺得母親說的有道理,那樣的女子能有什麼好夫家,任憑她現在作威作福,將來歸宿如何,還不是要看自家母親的臉色。
裴素歌破涕為笑,“娘就是厲害,但當年喬氏究竟是如何慘死的呢,真如他們所說是死於產後血崩嗎?”
林氏一愣,“雲兒怎麼對這個感興趣了?喬氏之死,你祖母也是參與者之一呀,那女子是在生產之日被人活活勒死的。”
裴雲歌見母親說的雲淡風輕,就好像死的不過是一隻螞蚱似的,“聽說那喬氏貌若天仙,是個極美女子,父親那時還被她迷得七葷八醋的?”
“哼,漂亮又如何,如今隻有宗廟裏才見得著她的牌位了。坊間都傳聞喬氏死於血崩,你父親那時又不在府裏,後來也未曾懷疑過什麼。現在怕是早已忘記自己曾經有過這樣一位短命夫人了。”林氏想起那喬氏當年那風姿,在京城可謂是轟動一時,要怪就怪喬氏太軟弱,竟被一個妾室活活逼死,連親生女兒都被遣送府外,如今紅顏枯骨又有誰會記得,現在她林芝頤身為平妻,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爬上來的,也沒有什麼值得羞愧的。
當年喬氏死後,裴府還有好幾個姨娘和通房丫鬟,那時候吳姨娘吳凝早前生下了三姑娘裴顏歌,又生得一副好嗓子,唱得那江南小曲,不但裴敬亭喜歡,老夫人也愛聽,為人也圓滑,府中也頗得人心。雖說這林芝頤是沈氏的遠方侄女,但沈氏並未表現出要將林氏升為主母的意願,原以為這吳凝定會被抬為平妻,誰料得吳凝在懷第二胎時,不幸小產,落下了終身不育的毛病,而後,沈氏也將其放棄了。後來,林氏誕下一位少爺,又解決了那些軟軟弱弱的姨娘們,力排眾議,硬是當上了這裴府的主母。
“人生在世該爭取的還是要爭取,無論結果如何,定要試一試才知道。雖說為娘現在成了平妻,可到了老死的那一天,與裴敬亭同葬的仍舊是那薄命的喬氏,那宗廟上她永遠立在我林芝頤的前麵,仍要向她行妾室之禮;那族譜上,原配夫人永遠都是她,我林氏不過是一續弦而已!我始終擺脫不了妾室的身份,每每看到裴素歌那雙和喬氏一模一樣的眼睛,就像在提醒我,她,才是裴府真正的夫人!”林氏一回想起當年,不知是心痛還是悲憤,那些埋在心底的東西全都一股腦兒的湧了出來,林氏越說越激動,整個眼睛已是紅紅的。
“雲兒可曾記得你四歲那年,你向為娘說的那些話?”
裴雲歌聞言,心下了然,道:“這件事雲兒永遠都不可能忘記。”
那時裴雲歌還是總角之年,林芝頤仍為妾室,因為家中未立主母,裴雲歌尚不知道何為嫡何為庶,何為妻何為妾。裴敬亭那時僅為兵部侍郎,幾位同僚相聚,皆攜了幼子一同聚會。
幾個孩子年齡相仿,裴雲歌與他們也是第一次見麵,怯生生地跟在幾個稍長的姑娘後麵,想與她們搭話。
“裴雲歌,你不過是一小小的庶女,有什麼資格同我們一起,難道你姨娘未告訴過你什麼是尊卑有序,嫡庶不同?”
“就是,裴府的嫡女不在,也輪不到你一個庶女來當門麵,要等還是等到你的姨娘當上平妻再說吧!”
“再看看你姨娘林氏,雖仗著你舅舅是晉安縣令,是正五品的官,但在這京城裏也算不上什麼的。”
······
裴雲歌覺得這些話字字詞詞都紮在她的胸口上,像是被人勒住了脖頸無法呼吸,她幼時的心靈仿佛無法承受,她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姨娘,宋姐姐、馮姐姐她們說的可是真的,為什麼雲兒與她們就是不同,為什麼?雲兒也要和她們一樣!”
裴雲歌淚如決堤,一個個“為什麼”像刀子一樣狠狠地刺進林芝頤的心房,從那時起,她心裏就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再讓“嫡庶有別”這四個字成為禁錮她們母女的枷鎖,將來有一天,她會讓雲兒成為高高在上的嫡女,讓別人不會因身份不同而排斥!別人擁有的、自己不曾擁有的,她都將拚盡全力去爭取。
“雲兒,這些東西咱母女倆都實現了,你弟弟卓旭也長大了,現在,你要沉得住氣,將來翻雨覆雨才會掌握在自己手中。”林氏平複好情緒,摸摸裴雲歌的頭,勸慰道。
“娘,雲兒明白,以後這裴府隻會是我們的。”裴雲歌覺得自己忽然充滿了力量,自己的前途是那樣的光明,那樣令人向往。
院中春光滿滿,房前的月季也綻開了第一個花骨朵兒,金燦燦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像是讓人一下子擁有了動力,一種勇往直前無所顧忌的動力。站在屬於自己的土地上,仿佛自己是春耕的農民,剛剛播下種子就已預見得到秋日收割時的豐收,雖然要經曆整個春秋四季,但豐碩的結果足以讓人心馳神往。
日上竿頭,卻是已經到了正午,今日舉行宮宴於是早朝下得早,裴敬亭便已經回府換下朝服,聽聞沈氏今日邀闔府一起在花廳用午膳,說是四姑娘回府幾日,府中各個都還未認齊,一起吃飯熱鬧熱鬧,也算是把人給認齊了,裴敬亭近日公務繁多,連四姑娘也未好好說上話,念及此,也是捯飭捯飭自己去見見十年未見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