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滸放下筷子,對杜堃囑咐一聲慢些吃,隨即起身走向櫃台處。
“綠娘,結賬!”
“看得如此入神,又是哪個不務正業的舉子出的新本子?”
那位趴在櫃台上埋頭看書的年輕女子抬起頭,青秀的右臉上有一顆小小的痣,依照老舊的說法,這麵相一看就是個淘氣鬼兼貪吃蟲,然而對於孫綠娘而言卻恰恰相反,看書快成呆子姑娘,女工也不怎麼願意學,甚至為了看書可以點燈熬油,不吃不睡,可是愁煞了孫家老兩口。早些年因為長子不成器,寵溺幼女,也讓她去念私塾,也順便同秀才娘子學學女工,和一些操持家族的本事,將來好嫁個起碼的中產之家。
沒想到女兒綠娘沒沾到半點好女子的秀氣與賢惠,反而學來了那位私塾先生皓首窮經的看書癡呆勁,關鍵是要麼看些男男女女的小話本,甚是羞人得緊。要麼看些據說是先秦時代的什麼老子、莊子、墨子之類的,原本老兩口還鬆了口氣,以為女兒終於開竅了,後來一位府學生告訴他們,這些是儒學之外的學說,是些枝岔,老兩口也就捏著鼻子認了,枝岔就枝岔吧,好歹做個看書的乖乖女,最近年頭亂,到處遭災,聽說北兵又打過來了,女兒不在外麵跑就好。
不過畢竟是幼女,家裏也頗有家資,還能怎麼樣?繼續寵溺著唄!
“咦!貴卿哥,你回來啦!”
“你好像變黑了,也變瘦了,我記得你家裏有好大個山莊的呀,杜老爺爺還買了一座山,我聽先生說的,說是竹蘭石水,轉階流泉,布置得可人得緊,下次要帶我去玩!你變得黑黑的,難道回家專門去曬太陽了?”
杜滸不置可否。
“哎喲,還有,你是不知道,最近那位南北客又出新本子了,寫得好好看的!”
“對了,最近臨江知軍相公次子侯崢老是去騷擾姐姐,彩娘子又不好得罪他,姐姐過得很是苦悶呢,托我傳信,讓你有時間去一趟,她想聽你撫琴唱詩,嘿嘿,你們還真是有趣得很,真是一對活在琴弦上的戀人。”
杜貴卿原本臉色平靜,安閑得緊,聽聞這綠娘妹妹說著幾月內的府城新舊聞,直到聽聞關於她,就陡然變了臉色。
“侯崢嗎?真是好膽!”
綠娘看到杜貴卿的變化也是一激動,“沒有沒有,貴卿哥,姐姐是府城琴樂首席,之前連轉運副使相公都稱讚其技藝之精美,要為她脫去賤籍。那侯崢也就是嘴臭了些許,其餘的也沒敢做什麼,不過貴卿哥你要教訓教訓他也是好的,這就是個執跨子弟,壞死了,我們好幾個姐妹都受過他騷擾呢!”
杜滸聽著綠娘講述關於她的舊事,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了,想到了那一天的畫舫之內,她親手給自己剝葡萄,說是等著貴卿金榜題名,功名得顯赫,然後幫助自己脫離賤籍。自己當時忙著核對托付友人從潮州拓印來的一幅據說是昌黎先生真跡的碑文,隻是簡單點頭回應。然後她就枕著胳膊說相信貴卿。當時隻道是尋常,沒料到,她為了自己這麼一個薄情人付出了這麼多,唉,她什麼都好,就是總喜歡悶著,得佳人如此,夫複何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