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3 / 3)

強少軍說:“小薇,阿醜,你們把工作安排一下,我們盡快找個時間,一起回你們的老家!”

在兩年前,當我背著行囊,跟著同鄉們一起擠火車出來打工的時候,我曾設想過某一天我要以什麼樣的身份回到家鄉。我首先想到的是不要再倒黴,這是因為我被倒黴的命運嚇怕了的緣故。然後,我想我應該通過自己的努力賺到很多錢,足夠妹妹上大學和讓媽媽過上衣食地憂的生活。然後,我也想過我也許能在某個公司當上一個小小的頭目,手底下能管著至少一個班的兵,這樣我的副班長的經曆就有用武之地了。然後,我還想,如果我的運氣足夠好的話,我就用賺到的錢在外麵買一套房子,把媽媽和妹妹都接出來住,讓他們過上城裏人一樣體麵的生活。

當然,這些想法都是長遠打算。我沒有打算過回家種田,我不想一輩子當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我打算當一個城裏人,我做夢想的都是這個。因此,我的這些想法可以理解為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五十年的長遠規劃。我什麼都想過了,我唯獨沒有想到的是,有朝一日我能當上總經理這麼大的官,雖然什麼官也是人當的,可我一點兒也沒有往這方麵想。

現在,我當上了。我沒有用五年十年或更長的時間,而僅僅用了兩年的時間,我就當上了。因此,當我想到這些問題時,我有點稀裏糊塗的,我有點懷疑我是在做夢。我想,要真是做夢就好了,我就不用彷徨,不用老是為當了這個總經理而惴惴不安了。

我們沒有乘火車去,我們用不著乘火車。我們本來可以乘飛機。我一次飛機也沒有乘過,我很想乘一回,體會一下騰雲駕霧的感覺。可我們最終還是決定開車回去。這個主意是我率先提出來的。我們家裏的路雖然通了車,可是去我們村裏的車並不多,能夠上檔次的車就根本沒有光顧那裏的可能。我想,如果乘火車或者飛機,還要候車轉車,還要步行,拎著大包小包的多不方便。要是開著車,直接開進村裏,那該是件多麼風光的事。我把這個建議提出來之後,立即得到了強薇的響應,她並不是想減少候車轉車的麻煩,而是想一路遊山玩水,然後親眼目睹一下她的出生地的風土人情。強少軍雖然對自駕出行心有餘悸,可他拗不過強薇的糾纏。這樣,我們就選擇開車去。

開車的美差自然落到我的身上。

當我們開過一站又一站時,我的腦子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我曾經經曆過的那些事。我想,我倒黴已經倒夠了,現在該是時來運轉的時候了。我不由得慶幸我遇到了強少軍。然後我又慶幸我有機會流浪街頭成為拾荒者。然後我又慶幸我被星光夜總會打暈並被丟棄在排水溝。我甚至慶幸我在部隊當副班長時遇上了那枚啞彈,然後再往前,我又慶幸我沒能考上大學,慶幸我此前種種的一切黴運和磨難。

我覺得這真是有趣。大約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為自己的倒黴而慶幸的,我算個特例吧。或者我本來就是個傻瓜蛋,從前是,現在仍是。傻瓜蛋就傻瓜蛋吧,我的的確確是在為自己所經曆的一切而慶幸。我有許多不幸的經曆,可當我走到今天,回首那些不幸的經曆時,我發現正是因為這些不幸,才換來了我今天的幸運。我難道不該慶幸麼?

這真是歪打正著。

強薇坐在我旁邊。她的精神異常的興奮。她不時向瓊瓊詢問家鄉是什麼樣,家裏有些什麼人,家裏的老房子還在不在,父母是什麼樣子,她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等等等等,聽得我都覺得好笑。瓊瓊耐著性子,滿足著強薇的一切好奇心。有強薇在車上,你永遠不用擔心旅途會感到勞累和沉悶。

隨著家鄉的日漸臨近,我的心也開始有點慌亂。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原因。我本來很想家,很想看望媽媽,還有爺爺奶奶。可我馬上到家了,我卻開始慌亂了。我有好久沒有跟媽媽談論瓊瓊了,為此媽媽都有點灰心了,妹妹對我也愛理不理的了。我知道我必須麵對這個問題,可我不知道如何去麵對它。

我開始進入通向我們村的公路。我放慢了車速。我遠遠地看到村口站了許多人,甚至還打上了橫幅。當車子距村口還有一百多米的時候,我就看到村口煙霧彌漫,火光衝天,然後我才聽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我的頭一下子就大了。

完稿時間:2012 年 5 月 8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