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不幸的女人不是你(1 / 1)

請相信,這世上最不幸的女人不是你。當然,也決不是我。

我曾經以為我是。要不怎麼同學們都父母雙全,我卻偏偏三歲就沒了爸爸?我記不清爸爸的模樣,爸爸連照片都沒留下一張。從我懂事開始,我就在媽媽的歎息聲中度日。她很少笑很少說話,對我唯一的愛撫方式,是每天早上細心地幫我梳紮小辮。她全部精力幾乎都用來掙錢養活我和他自己。撿破爛、掃大街、當保姆、糊火柴盒……她什麼都幹。最輝煌的歲月是我15歲時,她進了一家街道小廠傳達室。那天她破天荒笑了笑,笑完又流淚。他告訴我:“俺們娘兒倆吃飯不愁了,你上學也不愁了。把你養這麼大,我總算對得起你早死的爸爸。”看著媽媽高興我也高興,陪他笑陪他哭,折騰了一個晚上。事後想起來,那些話竟成了不祥的預兆。

半年後,媽媽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她不打人罵人,隻是哭哭笑笑,醫生說是受了刺激的緣故。正趕上文化革命,書讀不成了。我是工人的後代,街道上照顧我讓我輟學進了工廠。每次去探望媽媽他都還認得我,依舊沒什麼話說,但執意要幫我梳小辮,梳來梳去沒完沒了,直到我流著淚離去。

那時候白天還好過,在廠裏幹活,叔叔阿姨姐妹們都待我好。可以到晚上就慘了,孤零零地獨守小屋,心理有說不出的害怕。睡覺前我閂上門,還用凳子頂住,凳子上放水桶,桶裏裝滿了水。躺在床上縮成一團,有時我真以為自己也要發瘋了。

突然間我發現自己墮入了愛河。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個快樂的,什麼都懂的大哥哥。他是大學生,但因為有個走資派爸爸,技術科不敢用他,他就在車間當工人。這人幹活快,又特別會說話,大家都愛和他聊天,唯獨我靜靜地遠遠看著,直到有一次他朝我走來。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和快樂,你千萬別以為自己是最不幸的姑娘……”他很少提起自己的事,但我從工友那兒知道,他媽媽不久前自殺,爸爸臥病在床,兩個妹妹又小,他要支撐全家。我開始鼓勵自己:“最不幸這三個字還輪不上我。”

我和他偷偷地相愛了一年多。誰都說那段時間我長高了,漂亮了。就在這時候,他爸爸和妹妹被安排回幾千公裏外的老家。他可以不去,但他必須去,他有這個責任。我想去但我不能去。媽媽還在醫院裏,而且廠裏的頭頭已經警告我:要麼依靠組織,要麼當走資派的二媳婦。何去何從,相信你能盡快做出選擇。我選擇了前者,雖然這兩者本來並不矛盾。

我和他從此天各一方,失去了聯係。但我不再以為我是最不幸的女人,我發現周圍幾乎沒有一個女人可以稱得上非常幸運,誰都有自己的創傷自己的苦惱自己的疑惑,說不清扥恩恩怨怨,走不完的溝溝坎坎,總有一本難念的經,但也幾乎沒有一個女人的經曆可以囊括全部不幸。她的心裏,總是珍藏著一段美好的回憶一段難忘的歲月,幾分溫馨幾分留戀幾分甜蜜幾分隱隱約約的自豪。女人是一個豐富美麗的世界,又是一片痛苦微妙的天地。

我的故事當然沒有結束,媽媽前兩年在醫院裏去世了。去世的前一天還支撐著幫我梳頭,仍然是梳兒時那種小辮。先生和我一起安葬了她。我的先生和我一間廠,在技術科。前不久他出差,正是去那位我愛過的朋友的老家。先生滿世界去找但找不到他。我想:他會活得很好,就象我今天活得很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