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銀山的每一進步、每一佳績,肖老師都會喜在心頭,眉眼笑得像綻放的花朵。她一直跟這個班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再有一學期就要從山城小學畢業到公社辦的中學去讀書了。這是她帶出的第二屆畢業班,她怎能不高興呢?尤其粉碎“四人幫”之後,孩子們像是久久未吃奶的嬰兒,貪婪地吮吸著知識的奶漿,學習質量明顯地提高,這使得肖老師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她正像百花園中的園丁,期望著在自己辛勤耕作下花團錦簇、果壓枝頭,有一個豐碩的收獲。
可是事情的發展總不能稱心和如意。本學期開學報名時,石銀山遲三天才來報到。學費書費合起來還差八角。差的八角肖老師給交了。三周前的一天中午,在辦公室吃午飯時,銀山顯得很為難地說:“肖老師,我媽的身體近來很不好,又多病,幾次說叨著讓我回家勞動。上個月姐姐硬讓我姑父家裏提前半年娶走了。走後門領了結婚證,說是近幾年咱們讓他們費心太多了。姐姐走後,我媽的負擔更重了,生產隊分了組,組裏又劃了責任地,自留地也多劃了,家裏卻沒有勞動力,我也想回家幫我媽媽做些活兒。”這件事一直壓在肖老師的心頭……
肖老師從往昔的歲月長河中潛遊回來,麵前銀山那水靈靈的眼睛正睜得大大的凝望著她,眼神裏充滿著詢問,期待與乞求。他心裏思忖著:肖老師對我已耗費了不少心血了呀!我怎能再有乞助的念頭呢?“肖老師,今天先給我請個假,我輟學回家勞動的事回去再跟媽媽商量商量”。
“嗯。”肖老師似是而非地應了一聲,雙目凝望著銀山:個頭比別的同齡男孩略低一點,但顯得敦實;滿身的衣服綴滿了補丁,但洗得幹淨;臉蛋消瘦、黝黑,但顯得伶俐、聰慧。她頓覺得心頭似乎有一個鑄鐵打造的“?”號,使她張了張嘴,說不出答案來。
爐中的火已旺起來,爐心裏的火苗一跳一跳地向上竄,但它之前映紅滿室的光亮漸漸被窗外的晨曦吞沒了,隻是將它全部的溫熱向四周散去,給進入教室的一個個學生以無微不至的溫暖。教室外東邊山頭的天空中一輪朝日正徐徐上升,射出萬縷霞光,天地間一派通亮。陽光透過教室的玻璃窗射進來,教室裏也是通亮通亮的。同學們大多來了,有的剛進來,伸出凍得通紅的小手,早來的主動讓開位置,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書來,開始他們一天的新生活。肖老師緊鎖著雙眉,使得許多學生眨出驚異的目光:“肖老師又為何事犯愁呢”?大家麵麵相覷,最後將眼光落到了銀山的身上。個個都顯出同情之色。
肖老師深情地望著同學們,慢慢走上講台,同學們迅速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好。“同學們,現在開始上早自習。大家可要用功啊!石銀山,你也坐下學習吧。我到你家去看看。”說完,大步地跨出教室,走向校門,走向了去往石家嘴的彎彎小道……
石銀山追出教室、追出校門,眼望著肖老師遠去的背影,眼淚刷刷地往下淌,一句話也喊不出來,隻是在心裏哽哽咽咽地說:
“肖老師啊,你,你——”
他直愣愣地站著,那止不住的淚珠重重地砸在腳下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