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客棧終於冷清了。我坐在大廳窗邊,望著樓下街道。血屠消失後,城香區的其他屠夫,很快霸占了市場。倘若梨花猶在,那一定是雨天,他們會在樓下賣肉。顧客就會戰戰兢兢過來:“來,來一塊肉。”雨聲裏,血屠手起刀落,一塊肉剁下來,梨花就會包好,笑臉如花:“大爺,您拿好。”

“天憐,在想什麼。”耳旁突然想起草原聲音,打斷我思路。我搖搖頭,道:“時過境遷。我小時候,家門前有條河,對麵河岸很多樹,裏麵很多瓦房。傍晚時候,就會看到有人對岸洗衣服,還有炊煙。我經常坐在河邊發呆,最大的夢想,就是去對岸看看,那一定是仙境。”草原笑道:“那你去了沒?”我嗬嗬一笑,點頭道:“去了,偷了很多橘子,被人趕了回來。”草原笑道:“我小時候,就天天幻想,一個強盜頭子,把我搶走,做壓寨夫人。你們中原男人,太軟弱,我不喜歡。”談論著,草原突然道:“對了,下午有個人,會過來。”我一愣,道:“計中天?”草原搖頭道:“不是的,你沒見過,客棧原先主人。”

原來,地下室發現無名屍體後,草原費了好大功夫,找到客棧老主人,才得知,客棧建於民國初期,是個刀客修建的,供走江湖的人落腳。建國後,刀客也去世了,客棧留給了仆人。時到如今,仆人見世道變幻,風雲莫測,守不住客棧,無顏麵對泉下刀客,就把客棧賣給了草原。聽到這,我問道:“那他回來幹什麼?”草原道:“聽說,什麼歸宗認祖,替刀客收骸骨的。”我疑惑道:“那他不知道,刀客的屍骨,就在暗室?”草原搖搖頭,道:“不知道,刀客臨別之際,就交代過他,不要去地下室,他一直沒去過。後來不見刀客回來,多方尋找無果,以為刀客死在了外地。”我點頭道:“是這樣的。”

下午時分,一位八十出頭,精神抖擻的老人,搭車過來了。草原和我,連忙下樓接待,老人一下車,就拉著草原,吐詞不清道:“他在哪,他在哪?”草原道:“您別急,上樓先喝杯茶。”老人直擺手,道:“急,你帶我去看他。”草原依言,帶著他,進了雜物間,繞過小孩子門,來到暗室。老人突然停住腳步,自語道:“他交代過,我不能進去的。”我勸解道:“看看沒啥的。”老人搖搖頭,抉擇半響,突然跪在門口,道:“恩公,下人無用,沒能守住您的基業。如今客棧滅亡在即,未料恩公遺骨在此。下人得知消息,寢食難安,唯恐恩公遺骨遭人****。今擲幣問公,鮮花朝天,則是恩公肯了。下人替恩公埋骨他鄉,免遭屍骨無存之苦。”

說完後,老人顫抖的手,掏出枚硬幣,輕輕投擲。硬幣在空中不住旋轉,落在地上,字朝天,鮮花麵土。老人茫然看著地上硬幣,道:“下人蒙恩公搭救,得滿堂子孫。今恩公不走,下人保護不力,如何對之?”言畢一頭撞在門牆上,倒在地上。我和草原麵麵相覷,扶起來一看,已氣絕身亡。

草原驚愕半響,喃喃道:“不是說收屍的麼,怎麼躺屍了。”我把老人屍體拖進暗室,道:“他生前不敢違恩公遺言,死後就由我了。讓他見恩公一麵,算了他一樁心事。”草原找了盞燈,照亮暗室,道:“那他就放這了?”我沉吟會,道:“過幾天,通知他家人,領回去吧。”草原打量周圍一遍,道:“這兒真冷,我們走吧。”

確實很冷,我打了個寒顫,道:“你知道,中原的習俗嗎?”草原搖搖頭,道:“幹嘛提這個?”我想了會,道:“我們中原人,很注重下葬之地,一般是落葉歸根,離家百十米,和自家祖宗埋在一起。這種無後的刀客,多是客死他鄉。但從未聽過,把遺骨,放在宅院下麵的。”草原若有所思,道:“你想說什麼?”我望著漆黑的地麵,道:“或許,他為鎮住什麼東西。”草原沉默半響,道:“越來越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