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於美國東北部緬因州路易斯頓市一個名為Grotesquerie的小鎮。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時候，這個小鎮以不足二千人的低人口數中高達23.4%以上的老年人口及51.3%的婦女人口比例成為緬因州人口組成分布的一個典型代表。
金利酒、熏肉、鄉村漢堡以及粗魯的伐木工是本鎮的一大特色。在傍晚時分，小鎮的鄉村俱樂部裏總是擠滿了渾身木屑，塊頭巨大的人們，他們喝著粗啤，互相碰杯，為了健康，為了家人，為了其他任何可能微不足道的東西，然後在九、十點前喝得醉醺醺的晃回家——你要知道，在鄉下人們總是睡得很早。
酒精催醉他們，讓他們變得像超人一樣勇敢，所以他們總是會大聲笑著把自己給碰到廊柱房牆甚至是其他任何一個正常人在清醒的時候絕對不會用自己身體的某些柔軟部位去撞甚至連想象都想象不出的古怪地方，然後在第二天早上一麵對著鏡子往那上麵貼橡皮膏一麵罵娘。
我們的旅遊宣傳冊上總是寫著那麼一句宣傳標語：“藍天白雲，青蔥森林，來這裏享受陽光吧，每個人都將歡迎您來做客！”
宣傳冊配的圖片上是幾個不同年齡的男女笑嗬嗬地提著籃子捧著酒瓶之類的東西，籃子裏紫色的漿果被照得汁肉晶瑩，直惹得那些城裏人口水欲滴。
當然，當地人確實是友好的，正如那個年代的大多數美國小鎮一樣。本地的居民總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們互相被肉眼看不到的細絲連接到一起，就像一張密密的蜘蛛網一般。那隻巨大的蜘蛛可能盤亙在這個小鎮已經數百乃至數千年，這裏的所有人，他們的父親、祖父乃至祖父的祖父，或許都是舊識……
“他們總是抱成一團。”
某個長期來這裏度假的城裏人曾經不止一次這麼說過。
確實如此，在這個白人占到96.9%比例的自治州，抱成一團的人們有足夠大的基數。他們有自己的委員會，有自己的一套規矩，他們的規矩也適用於那些被稱為“黑鬼”的南方人，吉普賽人，還有像我這樣的混血兒，但大多數時候，他們的友善並不給予這些他們口中所說的“外來客”。
就算如此，我和我的母親依然在這裏生活了長達十五年的時光。
我的母親，在她的有生之年，我從未弄清楚過她的真實年齡以及她的故鄉，我想小鎮上的其他人應該也是一樣，但是這卻並不妨礙我們所有人欣賞她的美麗。
她有著一頭漂亮的直披到臀部的酒紅色卷發，一張帶有點拉丁裔人味道的小麥色的麵孔，麵孔上的五官就像禮拜堂外牆上雕刻的雕塑一般深刻而有力，她的身材很好，還總是喜歡穿紅色的衣服，這使得她在很多時候看起來就像《聖經》中描述的來自地獄的魔女般美豔動人，我們都很喜歡她！
是的，我想，大家都應該喜歡她！
我沒有父親，是母親一手把我拉扯長大。在我五歲的時候，我已經看完了鎮上圖書館給小孩看的所有那些小人書並開始自己塗寫一些東西。盡管我的母親看起來不像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名媛”，她卻出人意外地懂得許多東西，文學、園藝、廚藝、縫紉等等等等。是她教會我認字，給我講床頭故事，盡管很多時候，她都不得不為了生計而到處奔波。
我的母親，她每周末在鎮上的圖書館幫工，一、三、五的白天去霍伊斯夫人家做家務，晚上則去“大個子”鄉村酒館做女招待——她當班的時候，那家老舊的小酒館總是賓客滿堂；剩下的日子，她接各種各樣的活計，幫那些度假客整理房間，幫人修整草坪，甚至是送外賣或是去加油站幫工。找不到活幹的時候，她也給人看相。
我無法跟你確切描述她給人看相時候的樣子。我們家沒有自己的房子，現在住的僅有一個房間和一個客廳的小居室是向奧古斯杜先生借的，而我的母親就把後者改成了會客室。當她披上紅色流蘇的圍巾，披散著一頭鬈發，在額間點上胭脂，然後往自己的腳踝上套上會發出清脆聲響的鈴鐺的時候，我總是忍不住看呆——就像大多數來問卜的人一樣！
“媽媽，我真的是你的女兒嗎？”很多次，我沮喪地這麼問她。
她是那麼的美麗，像一個神話一樣，而我，一張毫無特色的臉孔還帶著雀斑，頭發雖然是紅色的卻總是亂糟糟的一點都不柔順，雖然個子挺高，卻沒胸沒臀，看起來就像塊搓衣板……
每當這個時候，我的母親總是“咯咯”地笑著吻我。
“好孩子，你當然是我的女兒啦！”她說，臉上的寵溺笑意直到多年後我結束生命的那一刻也從未忘記，“薇妮是媽媽的心肝寶貝，是媽媽最最喜歡的心肝寶貝！”
“可是媽媽，我長得一點都不像你~”我不甘心地撒嬌，把自己拚命往她的懷裏蹭。母親的身上暖暖的，散發著好聞的香味，我的母親，在她的一生中盡管可能從沒有閑錢來使用那種叫做香水的東西，但她身上的氣味卻永遠都那麼好聞！想著，我忍不住翕動著鼻翼深呼吸，想要把那些氣味深深深深地納入到我的身軀之中，牢牢地記住不忘。
“寶貝，你有什麼地方不像我呢？瞧瞧你那可愛的小臉，那紅色的頭發，還有……”
“可是媽媽，我沒有胸部哎！”我嘟起嘴，想到湯姆和愛德華多嘲笑我的可惡樣子。
“臭小鬼，討人厭，不男不女沒胸部，耶——”他們討厭地聒噪著，然後一哄而散，不讓我抓到他們。
“親愛的，你今年才十歲啊……”我的母親，她愣了一下，然後忍住笑意用鼻尖蹭我的臉蛋。帶著微微涼意的鼻尖撓得我麵上癢癢的，忍不住就笑出聲來。
“等你長大，你一定會比媽媽更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