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
“當然是真的!”母親說著,用期望的眼神看著我。那清澈的眼眸之中蘊含著怎樣的期待與哀傷,當時的我或許並不明白,但是很多年以後,當我一次一次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的麵容,看著那張如此肖似她的麵容,我才明白,我的母親,在那一刻,她是那麼的哀傷……
美麗,但卻不被祝福,隻收到垂涎與黑暗的yu望,卻沒有幸福的橄欖枝,即便如此,依然希望自己更美麗,然後有一天能夠得到那個人的垂青。
那是一九九零年的夏天,當我領取了歐文太太為我替她修建庭院的灌木叢而給的3美元回家的時候,我在我的家中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奧古斯杜先生,那個平時看起來總是怯懦而瘦小的男人,那個一條腿有點跛每次鎮上集會都躲在家中不肯出去的軟弱的男人,竟然趴在我家的地板上在我的母親身上做那檔子事!
我當年十二歲,十二歲,對於一個看完了《蝴蝶夢》開始看其他愛情書籍的女孩而言,已經足夠明白全部的事情。
我看到我的母親,她披散著她那頭紅色鬈發——它們在我過去的記憶中就像陽光下隨風起舞的精靈一般高傲而美不勝收,現在卻全部被汗濕和令人惡心的液體所浸染,團成一塊一塊暗紅色的物質,她的衣服被褪到腰際,露出小麥色的健康肌膚還有一對高聳的乳房,裙子被同樣撩起直到大腿根部,那個惡心的男人就像一頭播耕的犁土機一般哼哼著在她的身上拱來拱去,壓根就沒有注意到我的出現。
我想大吼一聲,聲音卻憋在嗓子裏怎麼也出不來,就像我七歲那年被人推到湖中差點淹死的那一次。周圍的一切都被扭曲,頭頂的天空、陽光、樹木、人們惡意的眼神,所有的聲音都像在某條古怪的通道那側一樣,遙遠而迷離,隻有我自己一個人,在這一邊,浸潤著冰冷的湖水……
我的母親很快發現了我,當時我在神誌恍惚的情況下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自己拿起了那把杜夫牌鋒利的園藝剪刀。
“走,快走。”模糊不清的囈語喚醒了我,我第一次看到我的母親對著我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啊!它就像一根針一般深深地刺入我的心中,隻是小小的一個孔卻深不可測,我甚至以為通過那個孔的我的血會沿著個那條狹窄的道路一直流一直流,直到我死為止。
那一天,我遵從了母親的哀求,悄悄地退了出去,在翡翠湖(這個名字很好聽吧,就是這個湖曾經差點成為幼年的我的葬身之地!)邊一直坐到天黑,坐到月亮升起,坐到……一直到我的母親來找我。
“薇妮,我……”望著母親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站起來,給了她一個擁抱。
她顯然已經洗過澡了,並且為了遮蓋某種味道還刻意在身上戴上了新鮮的花朵,我卻仍然敏銳地察覺到母親身上的好聞香味已經改變了,她被汙染了!盡管這樣,她仍然是我的母親。一個外鄉來的年輕的單身母親,她有著令人垂涎的美色,她獨自在一個排擠外來客的地方靠打零工拉扯大一個孩子,還有一套帶客廳的小房子,她正直、清白,多麼天方夜譚的故事!是我太單純,我早該料到,那些投注在我母親身上惡毒的眼神。
“不管發生了什麼,媽媽,你永遠是我的媽媽。”我聽到自己在她耳邊輕輕地說,然後感覺到她的身體猛烈震顫了一下,她第一次沒有挺直背脊,佝僂著身軀,顯得那麼矮小,帶著溫度的水滴不停地通過我的衣服滲透進來,將我的心也一起浸濕……
那一天,我幾乎感覺自己第二次泡到了翡翠湖中,並且,比第一次更深。
大概二個多月後,我的母親順理成章地嫁給了奧古斯杜先生,這個男人從此成了我的繼父,盡管我從未曾開口叫過他一聲父親。
我不叫他是因為我看不起他。雖然他比我們富有,但他在當地也隻不過是個花錢捉襟見肘的鄉下人,結婚後的我的母親再也不用去酒館上班,但是與之相反,她卻必須肩負起料理奧古斯杜旅館的一切事宜、做家務並繼續她的其他工作。
婚姻或許就是愛情的墳墓,更何況我懷疑奧古斯杜從來對我母親隻有yu望而沒有愛情。
他們結婚以後,我母親的美貌開始貶值,在奧古斯杜的眼裏,她成了一個免費保姆和討厭的管家婆,從來在人前不敢站直了大聲說話的這個男人開始學會對她呼呼喝喝,打來罵去,為了我的健康成長,又或者是為了能讓我不傷心,我的母親說服了那個男人把我送入了路易斯頓的一所寄宿製中學。
“沒什麼事的話就不要經常回來,孩子,這裏不屬於你,你不應該被困在這裏!”送我上車的那一刻,我的母親平靜地對我說道,她的麵色蒼白,臉上寫滿疲憊,比起還未出嫁時那個鮮活的女子,仿佛老了幾十歲。
她替我整理行囊,整理我的衣服,然後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等著長途汽車喇叭鳴響的那一刻。當車子開出很遠的時候,我依然還能看到她,站在原地,窈窕的身材已經佝僂起來,風吹過,揚起她紅色的流蘇圍巾,我奇怪為什麼那一刻,她看起來是那麼的陌生。
這之後過了二年多的時間,當我從學校回到家中的時候沒有見到我的母親卻見到了她的墓碑。
小小的,埋葬在山腳一個不起眼的地方——她至死甚至都沒有被允許進入隻有當地人才有資格埋葬的鎮公墓。
那一天天氣很糟糕,天色陰沉,據說很快就有暴雨來到,我在蚊蟲興奮的舞蹈包圍下,立在那塊墓碑前看了很久,弄不明白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沒了,就變成了一抔土。我將她的流蘇圍巾披到墓碑上,想象著她還活著,站在我的麵前,笑眯眯地看著我說:“薇妮是媽媽的心肝寶貝,是媽媽最最喜歡的心肝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