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他應當還躺在蒼穹聖殿，被狠毒國師一掌送上西天，怎麼、怎麼就到這裏了？
女子俯身，盤起的兩縷發包前忽然冒出兩隻毛茸茸且白嫩的耳朵，隨著話語抖動，像是為了表達情緒。
“阿狸哥哥，修行一千年才得成你體內那顆紫霞丹，今日全族人都在等你靈氣破九霄，壯我妖族榮光，別再發呆啦！——快走！爹爹和娘備了慶宴，就等你去……”
女子似與他關係親密，起初虞聿笙以為自己是陰魂不散被困於夢魘中，但想到帶過的兵曾講述過奇聞逸事，夢裏絕不會出現鏡麵等物，看到便會醒，又陷入迷惘。
他艱難啟唇：“姑娘……你是……”
“姑娘？我叫菟兒！阿狸，你連你妹妹都不認了？還沒飛升成仙就忘乎所以，再這般開玩笑就不叫你去了！”女子聲音陡增，麵露慍色，臉腮也跟著鼓起。
從名字到裝扮，再到姊妹與他對話的方式，虞聿笙臉色稍顯發青：“我怎個會變成妖族，敢問此處是什麼地界？現今王朝是……”
菟兒咧著嘴一改溫順神色，有些炸毛道：“哥，你在幽夢穀啊，妖族棲息地！不就是睡個午覺，連現在是天元酉年都忘了？？”
她忍不住上手，扯著他的臉左顧右盼，見眼珠子還在轉動這才鬆手，拉起他催促道：“趕快走啦～”
天元酉年是天界按照天幹地支的算法定下的紀年法，從天元申年至今已然過去一千年。
這一千年間，他究竟經曆了什麼，才會從人界來到妖界的幽夢穀，還偏偏又遇上了該死的飛升日！
菟兒步伐趕得急，不一會兒虞聿笙覺得腳下再也感受不到踏地的真實感，整個人隨著身前的女子飛騰至半空，腳邊浮雲流溯，時而有飛鳥振翅而過。
“菟兒，你說我是妖，那我是何原形化作的妖，竟能飛升。”怕聽不清，虞聿笙盡力禦風飛行，抬高音量問。
菟兒眯著眼咯咯地笑：“馬上要去天界的妖就是和我們凡妖不一樣，現在就想著準備加封時的措辭啦，爹爹說過的那個詞是什麼來著……其狀如狸而有髦，雌雄同體，名曰牝牡。”
雌雄同體……？
虞聿笙差點從天際摔下山崖去，還是菟兒適時拉了他一把，心裏沒當回事，隻覺得她哥在考驗她功課學習的如何。
真是小刀拉腚開了眼，群臣嘴裏念及的“妖妃”是妖孽的妖，痛斥他未能精練修為成仙，還扣上私通魔族的罪名，可現在真成了妖族的妖！
他還想著再追問追問些千年前的陳事，就被菟兒打斷，女子踉蹌著落地，帶他到達一處開闊草地，抬手就呼喚著：“爹爹！娘親！我把阿狸哥帶來了！～”
虞聿笙順聲看去，那草垛裏不知何時冒出幾十顆腦袋，四個壯漢拖著張巨型圓桌走到正中央，妖族個個身著華服端上酒菜，比人還高出半頭的酒缸咣當落下，虞聿笙這一世的父母麵相慈和，挽著他走向族群。
“祝賀我兒子阿狸修成正道，你們這些小崽子可要沿襲我兒的步伐，一個個的都要飛升，等有屬於自個的仙宮，想澆花種樹揮手便是仙女鞍前馬後伺候著，天界比咱妖界富裕啊，有的妖一輩子也沒上過天……”
虞聿笙想阻止身旁那位身材略短小的中年男子繼續誇耀，可他娘笑吟吟地攔著他：“阿狸你不知道，你爹一想到你要走哭了整整一晚上，現在話多是分散心情呢！”
這場麵尤為陌生，上一世虞聿笙自出生起記憶裏就不曾有過父母，教他功法的師父乃陽明宗的老掌門，告訴虞聿笙其雙親都是陽明宗弟子，死於魔族屠戮，花白老人接替下養育孤兒的重任，得幸老掌門待他如己出。
有父母，原來是這種滋味。
不自覺地捂上胸口，虞聿笙看向蹲成一排細聽他父親繪聲繪色講述天界景象的小妖，有的手背和脖頸處還長有獸態的毛發，圓滾滾的眼睛瞪大，嘴巴張著，時不時豔羨地看向他。
惝神時，心口猛地一揪，刺痛僅停留一瞬便過。
虞聿笙蹙眉，又回想起經脈全斷之苦，恨意不經意間浮上眼底。
婦人溫熱的手掌托著他的手，緊緊攥住，叮嚀道：“阿狸，我不求你能在天界當上什麼厲害仙官，隻希望記得爹娘跟你說過的，妖族為何要成仙……不被貪念迷惑心智，不要讓怒憂思悲恐驚日夜折磨，唯有成仙能護佑我兒一生一世皆是喜樂。”
一世成仙未成，他震懾魔族冥界不敢侵、妖族不敢擾、仙界皆知他善德，用盡全力隻換來一句“佞臣”，百口莫辯。
這一世飛升，他卻承載數千族人期盼的長樂與永生。
眨眼之間，蘊蓄幽夢穀靈力之源、養育妖族生息繁衍的瑤河蕩起千層浪，碧水扶搖直上，托起他。
一直送上了通往天界的漩渦雲流。
天道與六界共生，飛花紛亂，雲海盡收眼底。
諸法因緣生緣滅，蒼穹雷引，此一世再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