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慢(1 / 2)

“鳳大人,您來了,我毛子已經到了!”枕雪閣的門口,林衝的隨扈為我打起氈簾,一股熱氣撲麵而來。

我走進屋中,林衝正站在窗前,對我淺淺一笑,桌上冷盤早已經擺好,落地燈座上,夜明珠罩著乳黃色的薄紗,幽幽的柔光將這鬥室平添了一份朦朧之美,包括那站在窗前,正對我淺淺微笑的男子。

我斂起心神,正色向他行禮,他卻快走到我麵前,將我扶起,說道:“此刻並非在公堂之上,不必太過拘禮,還要共事許久,大人這稱呼免了吧。你我年歲相仿,不妨以表字相稱。翔之可喚我致遠便可。”

看來這位大人是要走親民路線了,我隻有從善如流。

“大人長我數歲,下官鬥膽,便稱大人致遠兄。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既稱致遠兄,為何又帶了如此多的‘下官,大人’?翔之,應罰酒才是!”他拉著我坐在桌旁,親自執壺為我滿了一杯。

“鳳君不勝酒力,還請致遠兄高抬貴手,這罰酒便免了,不如飲茶。”喝酒就算了,我雖然裝男人至今沒被識破,但畢竟還是個女人。我對自己的酒量倒不是沒有信心,但凡是都有萬一,若一個不好漏了底,豈不此玩完了。我擠出笑容,道:“這紫筍是苕溪一土寺所藏,鳳君珍重藏之,今日致遠兄相邀,特意取來與君共品。”

“竟是紫筍!”林衝接過茶葉,對身後的荼蜜道:“去取我藏舊年的梅花雪和新訪得的那套琉璃盞來。”

“翔之竟也愛茶之人。這紫筍原是前朝貢茶,隻是到了光武帝年間,文聖皇後獨愛碧螺春清香,光武皇帝便以之為貢茶第一,後世以此相沿。文聖皇後與晏相有詩唱和,‘梅盛每稱香雪海,茶尖爭說碧螺春。’文人亦競相追捧,可憐這紫筍竟無人再提。”

在愛茶之前,我也曾喜歡咖啡。隻是驀然之間我失去了那名為“家”的溫暖之後,我才發現,那曾每日環繞在我身爆常被我笑說是爸媽之間“古人情趣”的茶香,才能讓我的心平靜。難道真的是當初那一句“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讓今天的我,隻剩得“煢煢孑立,形影相吊”?

我揮去那隨之而來的記憶的陰霾,勉強綻開笑顏:“致遠兄為蘇州知府,竟不說本地碧螺春的妙處,反為這紫筍鳴不平?”

“為兄所感,不過是世態炎涼罷了。這紫筍盛名之時,世人不也是熙熙攘攘,如今日之碧螺春?”

“趨炎附勢是人奠性。碧螺春和紫筍都是好茶,致遠兄焉知碧螺春不苦於盛名所累,紫筍又欣欣然於跳脫紅塵紛擾,還可與三、兩知己為伴?”

“是為兄該自罰一杯,竟犯了惠子之誤。”他說道:“先記著,有了這紫筍再飲酒,倒是對這好茶不恭了,這酒就敬了這高潔之花吧。”

是啊,當年莊子與惠子關於“魚之樂”的一番對談,到現在仍是發人深省。

他伸手將酒杯拿起,推開窗,將酒潑在窗下,梅花清冷的香氣隨著微風沁入房中,令人精神一震。我也隨他走到窗爆與他並肩一起看著窗外的梅花。

“兔園標物序,驚時最是梅。銜霜當路發,映雪擬寒開。枝橫卻月觀,花繞淩風台。朝灑長門泣,夕駐臨邛杯。應知早飄落,故逐上春來。”他朗聲念著何遜的《早梅》,轉過頭對我道:“何記室意銳而才弱,但這春風詞筆,寫梅卻是極熨帖的。翔之以為如何?”

“鳳君不過是一介循吏,於詩詞一道生疏得很,致遠兄可是問道於盲了。”我搖,說道。雖然拜那位光武皇帝的獨占欲所賜,不許民間刊印他那位皇後的文集,但是畢竟還有些隻言片語在,何況就我這些日子看到的詩賦,有冷僻的字句,亦有些是膾炙人口,絕對當得起博聞強記四個字。我若貿貿然用了,與她撞車豈不糟糕!

“翔之太過謙了,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能得此章句卻還說生疏,那我朝泰半詩人都不配提筆!”

他怎麼知道的!我心中一跳,難道我清晨來這裏賞梅時他也在?

“說來翔之與為兄亦可說心有靈犀,今晨我循香而至,見翔之流連沉迷於此,便不曾打擾。好在不曾相擾,否則又如何聽得到翔之的佳作!”

“致遠兄誤會了,說來慚愧,這句隻是鳳君從書上看來,一時有感而發,並非鳳君所做。鳳君若有如此文采,早如致遠兄這般,博個金榜題名,又何須來此做個小吏?”我趕忙解釋,這個誤會可不是鬧著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