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吃才會贏(2006年8月21日 03：08：42)
在閱讀希特勒的一本傳記的時候，看到過希特勒一個頗有意思的哀歎：“在仆人和內侍的眼裏是沒有偉人的!”經曆過一些時政報道現場，我覺得記者似乎也有資格感喟：“在記者眼中其實也沒有所謂的重大事件!”
這個感喟是8月17日在艾森參加克虜伯公司舉辦的“西藏文物展”的時候激發出來的。
克虜伯是德國最大的、最耀眼的家族，同時也是舉世聞名的鋼鐵大王、軍工巨頭。這家公司和中國保持著友好的關係。8月17日是克虜伯為西藏文物展專門舉辦的記者招待會，記者會是在克虜伯奢華的家族大堂裏舉行的。我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一個文化活動，怎麼來了幾乎上百名記者？當然由此可以看出克虜伯在德國的影響力。但是根據我的經驗，縱使是聯合國的重大活動，來如此眾多的記者，也是不多見的。
答案一會兒揭曉了：
在會場上我認識了一個兼任著許多布拉格媒體記者的朗博士(Dr Ing Cestmir Lang)，他對西藏的文化比較了解，於是我就想請他做個采訪，講一講感受，此公很爽快地答應了，由於忙於聽會，我們商定待休息時再說。但是不知不覺就到了午餐時間，克虜伯安排了午宴。我抽空找到朗博士，提出現在就采訪。想不到朗博士的回答令我頗感意外：
“你大概不了解克虜伯吧？這是一個很盛大的宴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見我有些迷糊，朗博士趕緊補充說：“盛宴啊，不要錯過。我們先吃，一會兒采訪!”見他態度如此堅決，我也隻好同意了。我揣度，其實恐怕不少記者很大程度上就如此君一樣是衝著美食而來的吧。
關於重大場合吃的誘惑力所發揮的作用，我已經不止一次地經曆了。單單從表麵看來，在我的印象中，似乎還沒有哪場盛大的聚會離開過美食的。現實的例子就更不勝枚舉了，我國駐德使館的一些重要紀念活動，總要安排一頓豐美的聚餐，而且會刻意通知大家。我曾經問過使館的人，他們說，有美食的誘惑，才能保證參加人數的眾多。也正是因為如此，駐德使館的活動總是賓客盈門，人員爆滿。同樣的，每每參加完美國駐柏林使館的聚會，總有人感慨美國人的小氣，供應的那一點點食物、飲料，往往還不夠塞牙縫的。所以，據說美國使館的聚會，一般除非不得已，在此地外交圈的吸引力明顯不如中國使館。
無獨有偶，5月份我在我國駐聯合國日內瓦使團也經曆了一次類似的情況。當時是一次文化活動，很成功，大家聚在一塊兒談感受。使團的談健參讚頗有感觸地說：“我特意通知大家今晚有中餐，這個很關鍵啊!”在一旁的外交官深有同感地表示了讚同。在聯合國搞活動，參加者多數是各國外交官，是何等優雅的身份，同樣要誘之以美食，看來所謂的重大事件、重要時刻，沒有美食也缺乏吸引力啊。換句話說，如果沒有美食的誘惑，誰能保證一個關鍵人物不會錯過一次重大的事件呢？
這還隻是問題的一個方麵。我們講究兩點論看問題，這個問題的另一個點是什麼呢？有主人專門以美食誘惑目標客人，自然也有實際上不相幹的人專門為了美食而來。也就是說，在外交場合，也有那麼一些“會議專業戶”，專門趁各個使館聚會之機，穿著筆挺的禮服，混跡於西裝革履的客人之列，圖個大快朵頤，吃頓好的。在我駐德國大使館附近就聚集了這麼一批德意誌“混混”，德國警方就曾經因此專門通報我駐德國使館，還下達了一份“黑名單”——警方所搜集到的會議“混混”，全部榜上有名。
可見“吃”的文化，中外同然嗬。口腹之欲，曆來上不了台麵的，但是真正置身於外交場合，卻往往發現，無論多麼重大的聚會，其實最讓人牽腸掛肚的，還是那一頓豐盛的美食，否則總覺得不夠意思。所謂外交，其實一切的利益角力，早在台下就交代得一清二楚，外交場合隻不過是一種充裝遮醜布的儀式罷了。所以在習慣於利益交換的外交官眼中，這種場合的確往往還不如一頓好吃的來得實在。這就叫折衝於推杯換盞之間，競合於大快美食之際。然而，看似超脫、抽象的國家利益，也許就因為切實的一頓可口的美食而發生微妙的變化。反過來，我倒覺得這很可取，外交家時刻關注自己的口腹之欲，自然也逃不脫飲食男女的世俗製約，這樣的人才會真正具有平常之心，知道老百姓的想法，才不會空談誤國，害人害己。
不會喝酒就出局吧(2006年7月30日 06：00：55)
那天，泰國站的王玉國大哥在我的博客上留言說：“其實中國人出國，不一定增加了對外國人的了解，但是一定會增加對中國人本身的了解。”此言有理啊。在西方生活，最直觀的感受就是來自於起居飲食，我忽然間想到，中國人處事靈活的民族習性，其實從我們日常的社交活動，尤其是飲食宴飲習慣中就可以看出點緣由。
我們的古人就有名言：“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我的解讀是：第一，中國人自古就認為被當今稱為公共關係學的“世事”、“人情”就是學問，就是專業論文；第二，做到“世事洞明”和“人情練達”就相當於做好了學問。
今天就從吃喝談起。一般人知道了，在英法等國的餐館，人們用餐的時候，一般是靜悄悄的，沒有太大的響動；而在中餐館，無論什麼身份的中國人，如果吃飯不熱鬧，就覺得沒有意思。中國人為什麼喜歡熱鬧？酒啊，無酒不成宴!但是實際上喝酒的滋味並不如文學作品所描寫得那麼富於詩意。第一，大家知道，醉酒的滋味其實是很難受的。但是在酒場上，為什麼主人要拚命勸酒，客人要全力擋酒？而最後的結果一般是大家都酩酊大醉，一塊兒狂噴難受？第二，為什麼主人會拚命地勸酒？為什麼一般中國人覺得隻要我是好意，對方拒絕了就是不識抬舉，是不夠意思？
要回答這兩個問題，首先還得講一講中國人的“麵子”問題。什麼是麵子？就是體現你對我的重視，說穿了就是即使我沒有權力來影響你，即使我的要求被你拒絕，你也要使我覺得(或者是外人覺得)，你沒有給我辦事，不是因為我的資格不夠，而是因為自己的確有困難或者是自己沒有辦這件事情的能力。這個“麵子”是理解中國很多習慣的要害。
先說說關於酒席上的“敬酒”文化機製。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凡逢宴飲，如果主人不能讓一兩個嘉賓大醉而歸，那就說明主人的熱情不夠，招待不周。也就是說，宴席的主人一定要灌醉一兩嘉賓才感到盡興；而對於客人而言，本能的選擇就是盡量避免自己被主人“放倒”。於是在我看來中國宴飲文化中最有意思的場景就出現了：主人要千方百計灌醉客人，客人要刁鑽古怪不被“放倒”。在這樣的酒宴上，當中立的第三者其實是最開心的事情了，你就看一方如何使手段要對手屈服，而另一方又如何搞花招化解攻勢。就像隔岸觀火，看人打仗，其實挺長見識的。這個勸酒和推辭的博弈，其實是需要當事人表現出相當的機智和權變的。第一，口才要好。雙方唇槍舌戰，喝與不喝的理由隨意縱橫，可以從弟兄感情上升到雙方的人格尊嚴和國家的安定團結。在巧言如簧的“酒司令”嘴裏，一杯酒甚至可以成為導致國家動亂、影響全中國人民幸福的關鍵因素。一般而言，勸酒者有三招：第一招是激將法。常規用語是：“是條漢子就幹了這杯酒!”一般此招對付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往往奏效。第二招是情感要挾法。“不喝這杯酒，就是看不起兄弟，就是不想做朋友了。”被勸酒者如何正大光明、言之有理地論證“不喝酒才更有利於鞏固兄弟感情”的確頗費思量。第三招是人品說。酒場有句老話，“酒品如人品”，喝酒事小，賴酒被人小瞧看不起就“失節事大”啦。就我的經驗，除非明碼實價地耍賴，寧願當小人的主，一般人還真難以不喝酒又“保持人品”的。在種種損招的進攻之下，笨嘴笨舌的大哥一般隻有喝酒的份兒，到時候翻江倒海地難受是必然的結局。要而言之，酒場其實就是一個小江湖：有種的敢於鬥酒，那是“有膽”；為兄弟死命拚酒，那是“有情”；為了兄弟高興縱使醉死也不服輸，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有義”!第二，臉皮要厚。酒場耆老都知道，如果抹不開麵子，輕易就範，那隻有喝醉的份兒。第三，心理素質要好。要知道勸服與反遊說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場心理戰，參戰者要清醒地意識到對方的目的是讓我喝酒，其餘都是手段，所以要禁得住表揚，不在乎激將，還要受得了辱罵，換句話說，要有堅定的原則性和靈活性。所以我說，酒場文化熏陶的就是中國人靈活多變以及為達目的不計手段的生活哲學。
再說說關於熱情待客的機製。中國人的熱情蘊涵著一個前提，客人要識得抬舉，一般沒有說不的自由。問題就在這兒，麵對再熱情的主人，也有想說“不”的客人，但是就是不能直說“老子就是不喜歡你這個道道”!這樣太不懂規矩，也太傷麵子，有失聖人“君子絕交不出惡聲”的教訓。於是“托詞”、“借口”就應運而生。你的盛情我其實並不感冒，但是我不能這麼直說，怎麼辦？我得找一套理由表達自己來不了的十二萬分遺憾，大致的意思就是：“其實我太在乎你的邀請了，但是真的來不了，而且因此估計我肯定要後悔三輩子。”也就是說，你要學會合理地撒謊。你還別不好意思，被你欺騙的主人如果深諳世事，其實也知道你的真實意圖。但是放心，他一般不會說破。這也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文化現象，大家都在撒謊，在真誠地敷衍，但是如果你快嘴快舌，想直抒胸臆，不想撒謊，那對不起，你一定會得罪主人。有哪一個國家的人民對這樣以撒謊為能事的社交禮節安之若素、不以為怪？我想恐怕隻有中國一家了。由此產生的效果很明顯，多次社交實踐的經驗提醒大家，對於其他人的話，不必當真，至少不必全部相信。比如有經驗者會說：“這是社交場合，不必認真!”或者：“酒桌上的許諾，你還當真？”“隻是逢場作戲而已!”於是私底下的揣摩、算計就成為必然的盛行物了。這種局麵，其實就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大眾普及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