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色正好,禦花園裏金菊和丹桂的香味混在了一起,濃烈的過分。司馬霖踏上池上石橋,停了步子:“丞相將武陵王調出都城,必然是知道朕的用意了,事到如今朕也不再瞞你,朕的確悄悄下旨傳會稽王回都,打算拱手讓賢。”
謝殊負手站定,望著池中圓月倒影:“陛下為帝已經足夠仁德賢明,何來讓賢一?”
司馬霖苦笑一聲:“丞相不必寬慰朕。朕貴為先帝嫡長子,自接受的便是如何為君的教導,可是這麼多年過去,終究是這副溫吞性子。朕也知道責任為重,但有生之年還是想擺脫一回。丞相一定無法理解這種心情,其實朕更向往尋常百姓那般的自由和樂。”
“微臣理解,微臣還有個和陛下心境相似的父親。”
司馬霖有些詫異。
謝殊一手扶在欄上:“王公貴胄向往尋常百姓的自由和樂,尋常百姓卻又向往王公貴胄的奢華富足。世人隻看到好的一麵,卻不知無論哪種生活都是煎熬。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活得自由自在?擔負著責任的又豈隻是陛下一人?”
司馬霖無言以對。
謝殊轉身麵對著他:“微臣不得不提醒陛下,雖然是您讓出了帝位,會稽王將來卻未必不會斬草除根。所以微臣覺得陛下還是慎重些才好。”
司馬霖垂眼歎息:“事到如今,朕就不瞞丞相了。皇後難產後身子虧損,保胎困難,朕不打算納妃,也許今後膝下隻這一女,此事會稽王也知曉,朕對他根本毫無威脅。朕也嚐試過,但登基以來發覺自己真的不適合做帝王。皇子之中,有抱負的沒有地位,有地位的沒有抱負,難得有會稽王這樣身份和心智都極為適合的人選,朕不能耽誤了大*山。”
謝殊沉默地站著,一言不發,許久後行了一禮,轉身離去,衣擺拂過層層花葉,簌簌輕響,越發襯得周圍清幽安寧。
回到相府,疲倦至極。沐白先打來熱水讓她清洗手臉,休息片刻,又端來湯藥,生怕她身子吃不消。
謝殊強打著精神,吩咐他去將謝家幾個親信官員都叫來。
書房裏很快就擠滿了人,謝子元和謝運都是剛從宴席上過來,對謝殊和司馬霖交談了什麼很好奇,此時已有些迫不及待。
謝殊請幾人就座,又吩咐沐白守好門,這才道:“諸位一定還不知道,會稽王已經秘密到達都城外,與掌管都城防護軍的楊嶠會合了。”
幾人大驚,麵麵相覷。
“各位不必驚訝,此事是陛下有意為之,他有心將帝位讓給會稽王。”
“那怎麼行!”謝運按捺不住:“丞相一定要阻止陛下!會稽王與謝家結怨頗深,他做了皇帝,必然會打壓謝家啊!”
“會稽王有備而來,絕不會無功而返。陛下不肯改變主意,本相不能逼迫他,否則就是反臣,也不能一意孤行讓都城陷入戰火,否則會讓謝家牽扯更深。”謝殊有些疲乏,微微靠後,半倚半坐:“當初是迫於無奈才卷入皇權紛爭,如今謝家權勢穩固,正是時候抽身事外。想必諸位都收到本相的信函了,就按照上麵的部署去辦吧。”
謝運見她神色恬淡,鎮定自若,這才安心地坐回去。
司馬霆第二日以覲見太皇太後之名請求入都。宮中眼線報來相府,太後和皇後為此苦勸陛下無果,宮中此刻一片慌亂。
大概是昨日太過勞累,謝殊吃了早飯也沒忙政務,隻臥在榻上闔目養神。氣漸漸轉寒,沐白怕她凍著,拿了件披風悄悄蓋在她身上,剛退出門外,又嗖的一下竄回來,急急忙忙推謝殊:“公子,快些起來,會稽王來了!”
謝殊睜開雙眼:“比我想的早了許多。”
話間司馬霆已經到了書房外,謝殊整了整衣裳出門相迎。
金冠藍袍,碧玉扣帶,十八年少,風華正好。司馬霆站在廊下,像極了袁貴妃出眾的眉眼,自然英俊出色,但謝殊感觸最深的還是他如今不動聲色的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