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暮夏,我抓到一隻螳螂,也照例記錄它的“生活、起居”。螳螂是少數能當作“寵物”養的昆蟲,我為它覓食、為它治病,甚至為它“尋偶”,跟它建立起深厚的情感,也由它身上領悟了許多過去不曾想到的東西。
在北美,絕大多數的螳螂,十一月初就會被凍死。我的螳螂在室內養尊處優,當然活得較長。在我全家悉心的照顧下,它不但活過新年,活到一九九六年,而且一直到二月初才死。我為它辦了一個小小的喪禮,還打電話給吉尼斯世界紀錄博物館,問他們是否可以把這長壽螳螂列入紀錄。雖然他們後來告訴我不行,我卻激發了另一個想法——
根據每天的日記,為螳螂寫一本書。
寫作是由八月開始的,也可以說是在它死去半年之後才動筆。這當中我有相當長的時間在猶疑,怕自己沒有能力寫成這麼一本書。我也猶豫,是不是用這本書,把自己的心靈世界,呈現在讀者麵前。
雖說是記錄一隻螳螂的一生,這本書實在是我的“隨想錄”,也可以說是由觀察螳螂所產生的種種聯想。正因為是“隨想”,所以談天、說地,幾乎沒什麼邊際。我曾經在創作中途,想到讀者會不會不耐煩這種題材,又會不會罵我瞎扯,但是我接著安慰自己:
“不管怎樣,我敢為一隻螳螂,寫成一本書,這‘試探’,就能算是成功。”
在我過去二十五年的創作生涯中,每隔一陣,就會出版一本試探性的“遊戲之作”。從早期的《螢窗隨筆》《真正的寧靜》,到近期的《做個飛翔的美夢》,都是記錄我心靈的“私房書”。在出發點上,是“隻求娛己,不為娛人”。
也就在這“隻求娛己”的想法下,我以連續三個月的時間,完成了這十八萬字,並因為主題環繞著一隻吞噬同類的螳螂,所以取名為《殺手正傳》。
在寫作技巧上,我采取了反諷的手法,也就是正麵的話,用反的方式說。我知道絕大多數的讀者一眼就看得出,之所以在這兒提出來,是怕有些年齡較輕的朋友,一時不察,誤將我“反麵的話”當作“正麵的觀點”,而弄擰了我的意思。
《殺手正傳》可以稱得上是我的“異色書”,裏麵有不少血淋淋的鏡頭,也有些限製級的東西。隻是在那些鏡頭的背麵,我希望呈現真實的世界。既然這個世界是如此凶險詭詐、危機四伏,我為什麼不能把其中的道理說出來?
對的!我在這本書裏真正談的是個“理”。是相生相克的天理、優勝劣敗的法則,也是“生之無奈”。我覺得隻有當一個人看透這些法則與無奈之後,才能泰然達觀。相反,不去麵對、不去接受,隻會造成內心的不安。
正因為如此,我把這本書放在我的“處世係列”中。許多在《冷眼看人生》或《我不是教你詐》裏,不易討論的政治和人性的題材,都借著那隻螳螂殺手表現出來。在此,我必須強調,書中反諷的是整個曆史與人性,而沒有任何對現代人物的影射,請讀者千萬不要往牛角尖裏鑽。
一隻螳螂的一生,與一個人的一生有什麼不同?有生有死、有傷有殺、有愛有憎。本來對這個世間的種種,就應該“有喜有悲”又“無喜無悲”。前者可以說“生活是方的”,既然“生”,就要麵對許多有棱有角的困境;後者可以說“生命是圓的”,到頭來,我們若不能把一切離合悲歡,看成一個“圓”,或一個周而複始的“生之定律”,就未免太苦了。
“天生萬物,天殺萬物;萬物生萬物,萬物殺萬物。”這是我在整本書裏表現的“圓”。也為了畫這個圓,我在未出版之前,先將版稅五十萬元,捐作慈善公益之用,希望《殺手正傳》帶來的不是“殺”,而是“生”。
這本書是我最新的試探,它可能深奧些、艱澀些,但我衷心地請求您:
耐下心,慢慢閱讀、慢慢咀嚼、慢慢回味、慢慢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