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法勝示意張秀山輕聲說話,把他喊到一邊,指著山下響著鞭炮的窨子屋,對著他的耳朵,說著悄悄話。張秀山側耳細聽蠟樹灣的鞭炮聲,並確定那響著鞭炮的窨子屋,正是他們要去的地方。他立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在張秀山的示意下,張恒泰乘坐的篷轎,停在了長滿白蠟樹的山坳上。
鞭炮聲仍在響個不停,鞭炮聲中還夾雜著隱約的傷心痛哭聲。張秀山和龍法勝,完全清楚了那幢窨子屋裏發生了什麼事。
篷轎裏,張恒泰又“嗷嗷”大叫。他急切希望早早到達蠟樹灣,以他的慈愛之心,解脫小外甥的災厄。眼看就要到了,轎子卻停了下來,他怎不心急如焚呢?
張秀山來到轎子前,編著話說:“老爺,你莫急。這一路飛跑,又上了這座坳,轎夫累了,歇口氣再走。”
“龍師傅,你看怎麼辦?”張秀山把龍法勝拉到白蠟樹林裏,壓低嗓門問。
“怎麼辦?蠟樹灣是千萬不能去了。”
“不去蠟樹灣,如何對老者交待?”
龍法勝沉吟半晌,拿不出好主意。
蠟樹灣的那幢窨子屋裏,鞭炮聲停止了,哭聲卻一浪高過一浪,從窨子屋的高牆飛出。透過那白蠟樹掛滿蠟花的枝椏,張秀山和龍法勝清楚地看見,那窨子屋裏抬出了一頂篷轎。
“那是德濟堂楊老郎中坐的轎子。”龍法勝輕聲說。
張秀山對於那窨子屋裏發生的事情,已經確定無疑了。他害怕見到篷轎裏的主東,無奈地徘徊在蠟樹林裏。
篷轎裏,張恒泰抬頭望去,不見了張秀山,也不見了龍法勝,不曉得他們在搞哪樣名堂,再一次急得“嗷嗷”叫。他用那隻尚能活動的手,吃力地拍打著轎門,同時示意兩個轎夫,立即抬轎前行。管事要停轎,老爺要前行,兩個轎夫麵麵相覷,為難極了。這時,“嗷嗷”的叫聲更高了,拍打轎門的手也更重了。老爺兩眼充滿著血絲,顯露出令人生畏的嚴厲。老實巴交的轎夫隻得從實招供:“聽到蠟樹灣有人放鞭炮,又有人哭,管事就要我們停了轎子。”
聽了轎夫的話,轎子裏的張恒泰憑著清晰的思維,斷定是蠟樹灣的小外甥已經魂歸陰曹。他穩住心神,瞪大兩眼,側耳細聽,果然有隱隱約約的哭聲,從蠟樹灣的方向傳來。他後悔自己來遲一步,沒能把那三年陽壽返還給可憐的小外甥,致使他過早地走上了黃泉不歸路。隨著一陣更激烈的“嗷嗷”叫聲,張恒泰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立刻變得血樣的通紅,轉而又變得紙樣的慘白。剛才還瞪著的眼睛,不住地向上翻著,看不見了黑眼珠。那發出“嗷嗷”聲音的嘴巴,僵硬地砸巴著,變得更加不聽使喚了。兩個轎夫見此情景,立刻便慌了神,同聲大喊起來:“大管事,快來呀!老爺出事了!”
張秀山和龍法勝聞聲而至,見張恒泰癱坐在轎子裏。龍法勝立刻走上前去,左手挽著“靈官訣”,右手掐著張恒泰的人中穴,兩眼微閉,口中念念有詞……
“肯定是你們剛才在老爺跟前胡說八道了哪樣!”張秀山壓低嗓門說。他惡狠狠地瞪著兩個轎夫。
“我們沒……沒說哪樣……”兩個轎夫褲腳篩糠,竭力爭辯。
龍法勝停止了禱念,說了聲:“快!快去接楊老郎中的轎子。”
張秀山迎來了楊錫燾乘坐的篷轎。那楊錫燾下得轎子,向著張恒泰的篷轎走去。奈何不得的龍法勝,立即給楊錫燾讓出了位子。楊錫燾走到篷轎前,為張恒泰把過脈,又翻看了張恒泰的眼瞼。
“張公,對不住啊!老朽已經無能為力了。”楊錫燾唏噓著,擦拭著老淚,而後對張秀山說:“不該讓他到這裏來啊!轎子快打轉,若有緣份,他還能在自家的屋裏落氣。快著人去蠟樹灣,要小少爺趕緊回浦陽鎮。倘若回去遲了,隻怕趕不上送終。”
老郎中說罷,捋著胡子,望了望漫山遍野掛滿白色蠟花的蠟樹林。六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突然,天邊的一片烏雲,遮擋了如火的驕陽,山坡上如同白雪一般的蠟樹林,也變得昏暗起來。蠟樹灣的這一場“六月雪”,實在是太無情了,在湮沒了年輕的外甥之後,還將同時湮沒他年邁的舅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