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6章 陪靈的伢兒(1)(2 / 3)

……須彌山上去觀雪,峨嵋山上去觀霜。一更下大雪,二更下濃霜,三更金雞來報曉,四更雪上又加霜。一陣狂風一陣雨,凍得弟郎冷清清,凍得山中樹木不生葉,凍得百草不發芽。龍來龍退爪,虎來虎脫皮,大山百鳥脫毛衣。奉請三界雪山龍樹王急急如律令。

誦念過咒語,龍法勝將一張畫在黃裱紙上的“雪山符”焚化,又將焚化後的灰燼撣入杯中的符水,而後鄭重其事地將這杯水放在了家先壇的神龕上。接著,他在靈柩前豎起一根竹竿,並將一塊豬的後腿肉,掛在了竹竿上。

法事作過,幾天下來,雖是烈日炎炎,那掛在竹竿上的豬肉竟然不爛不臭,變成了一塊風幹肉。

川流不息的吊喪客,從四麵八方朝著張家窨子湧來。張恒泰的弟弟張恒興帶著兒子張複光、張複亮,從洪江趕到;張王氏娘屋的哥哥王悠然、帶著的兒子王誌超、王誌文從白沙趕到。張恒泰的妹妹、妹夫和女兒、女婿:康家洲的康家來人了,球岔的熊家來人了,孝坪的粟家來人了,柳樹灣的聶家也來人了。隻有蠟樹灣杜家,因為料理英孝的喪事,直到喪事的第四天,才帶上豐厚的祭禮,來到張家窨子吊喪。杜家人的到來,更增添了悲切,喪家哭做一團。

“孝兒他沒能盡孝,反把舅爺送上了黃泉不歸路……”張荷香泣不成聲。

張王氏淚流滿麵地說:“小妹,你快莫這樣說了。是舅爺去遲了一步,沒能把那三年陽壽退還給外甥……”

“大家都莫哭了,也都莫講了,世上的事,是老天爺排定了的。舅爺和外甥,都是這一劫的人。這樣也好,黃泉路上兩舅甥也好有個照應。”說這話的,是張王氏的哥哥王悠然。

在一片痛哭聲中,老司龍法勝也在悄然落淚。五年前的“打保福”,兩月前的“儺娘探病”,三天前的“封臭”……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這位溝通陽世與陰間,溝通凡人與神鬼的老司。如今,他又出現在他們的麵前。盡管得到十八陽壽捐奉的張恒泰,隻活了五年;盡管儺娘那鼓舞人心的昭示,得不到任何應驗。人們對於他,並沒有絲毫的責怪。此刻,龍法勝是不負眾望的。是他法力高超的“封臭”,使得張家窨子的喪事,能夠有條不紊地進行;使得喪家的孝男,能夠回家奔喪,恪盡人子之道。

在痛哭的人群中,最哭得傷心的,莫過是張恒泰的孫兒張鈺龍。由於父親遠在漢口經商,他成了祖父唯一的精神寄托。原以為祖父擁有表叔、姑父們捐奉的十八年陽壽,爺爺便擁有了健康與生命。他盼望早早長大成人,能作為張家的長孫恪盡孝道。誰知還隻過了五年,祖父便匆匆離他而去。難道眾人捐給他的陽壽就不作數了嗎?他問龍法勝:“龍師傅,我公公得到的捐奉,明明是十八年陽壽,怎麼變成了五年呢?”

“緣法啊!一切都是緣法。”龍法勝痛心疾首地說:“張公是得了十八年陽壽的捐奉,能不能夠消受,還要看他的緣法。常言說,緣法緣法,陰陽得法。若無緣法,陰錯陽差。小外甥的舍身捐奉,本是一片孝順心,隻因為少了緣法,反倒為舅爺設下一道邁不過的門坎;舅爺的退還捐奉,本是一片慈愛之心,隻因為少了緣法,最終也沒能夠挽回外甥的生命。”

龍法勝的“緣法”二字,如同巧奪天工的針線,把支離破碎的世事縫補得天衣無縫。人們的一切疑惑,都從“緣法”二字中找到了答案。在小鈺龍的心目中,他老庚的這位師父變得更神秘了。

張恒泰入殮的棺木,擱放在喪堂平擺著的兩條長凳之上。劉金蓮端來一把椅子,放在棺木的旁邊。

“叔公,您請坐。”劉金蓮依著龍兒的輩份,哭喪著臉,請張恒興就座。

張恒興在眾人的簇擁下,神情肅穆地端坐在棺木旁邊的椅子上。作為亡者的胞弟,在場所有的人都必須聽命於他。

張王氏對身旁的鈺龍說:“龍兒,快去給叔公磕頭,聽叔公吩示。”

鈺龍雙膝跪地,泣不成聲地叫了一聲“叔公!”連磕了三個響頭。

張恒興發話了:“龍兒,你是爺爺嫡親的長孫,眼目下,也是爺爺唯一的孫兒。如今爺爺駕鶴西去,你的爹爹,現時還遠在千裏之外。在他沒有回來之前,必須由你在爺爺身邊陪靈盡孝。”

從此以後,十四歲的龍兒便遵照叔公的吩示,每夜在喪堂陪靈盡孝。半夜過後,圍鼓堂停鑼歇鼓,吊喪的人們紛紛散去。劉金蓮往棺木下的“地府燈”裏,添了滿滿一盞清油。她剔了剔燈草,油燈更亮了。她取來一床水竹篾席子,平鋪在棺木旁邊打著三合土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