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女兒的話,婁漢祥像吃了封喉沒藥。這鬼崽的膽子真比天大!好半天,才蹦出一句問話:“那男角是個什麼人?”
婁聽雨回答:“一個湘西來的油商,在鸚鵡洲上開了一家順慶油號。”
“順慶油號?!是不是跟一個叫詹姆斯的英國人做生意的那家湘西油號?”婁漢祥問。
“對!就是這家油號,老板叫張複禮,也是個票友,戲唱得蠻好的。爹爹你認識他?!”婁聽雨趁機將張複禮向父親介紹一番。
婁漢祥生氣了,帶著責備的口吻說:“雨兒,你好糊塗啊!一個寡婦家,怎麼能隨便跟一個男人配戲呢?事情若是傳了開去,叫你爹爹的臉麵往哪兒放!”
婁聽雨長到二十三歲,第一次受到父親的責備。她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嚴重,連忙解釋:“其實,女兒也曉得,按照自己的身份,和一個男人唱戲是不妥當的。隻是想到,要是沒人配戲,就唱不成爹爹的生日堂會了。正好那位張老板也學了一出《武家坡》,女兒也就糊裏糊塗,把他請到家裏來排了這出戲。”
婁漢祥沒有再責備女兒,隻是在屋裏緩緩地踱步。很明顯,他是在思索著處置這件事情的辦法。過了好一陣,他才以平緩的口氣說:“不要再和這位張老板來往了。若是找不到合適的坤角,堂會就不要唱了。”
“張老板那裏,怎麼向人家交待?”婁聽雨問。她放心不下那個湘西漢子。
婁漢祥說:“這個你不用管,爹爹會作安排的。”
第二天大清早,瑞風船行的一位管事便到了順慶油號,指名道姓要找張複禮老板。張複禮已經好些天沒到莊上來了。張複萬聽說是“瑞風”的人,不敢怠慢,立刻親自去芳草第找人。張複禮吃過早飯,正準備過江去霓裳社。聽說是瑞風船行有人找,便急忙到了莊上。管事見了張複禮,顯得十分客氣。在油號的裏間,那管事說明來意:“敝人前來約見張老板,是受我家老爺的指派。”
婁漢祥派人來約見,簡直是喜從天降。張複禮受寵若驚地說:“多謝關照!多謝婁老爺關照!”
“張老板早些天可曾去過聽雨樓?”
“去過呀!去過。”
“是去和婁小姐排戲?!”
“是的。是婁小姐請鄙人前去排了一出《武家坡》。”
婁家管事說:“我家老爺得知此事,很是生氣。當然,這件事是小姐考慮不周。她隻想為老爺唱生日堂會,就顧此失彼了。事情雖有不妥,老爺絲毫也不怪罪張老板。老爺的意思是,事情到此打止,生日堂會不唱了。張老板費力勞神,得到這樣的結果,實屬無奈。老爺特意著在下前來,向張老板表示歉意。”
張複禮意識到聽雨樓的排演,也確實有點兒荒唐。自己怎能和一個江漢名門的小寡婦搭檔演唱夫妻對子戲呢?管事此行的本意,無非是不想讓此事聲張出去。他對管事說:“先生言重了。事情雖由小姐所起,鄙人也有欠妥之處。請先生轉告婁老爺但放寬心,這件事就到這裏打止,以後決不會節外生枝。”
管事說:“如此就多謝張老板了。我家老爺讓我知會張老板,自明年春銷開始,‘瑞風’每年在寶號訂貨五百桶,請擇日前往簽訂合約。簽約之後,‘瑞風’就是寶號的客戶了。”
“瑞風”每年五百桶油的訂貨,對於“順慶”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張複禮卻高興不起來。訂貨是附加了條件的,他再不能和婁聽雨同台演出,甚至再也見不到她了。霓裳社的初會,聽雨樓的排演,給張複禮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年輕寡婦的音容笑貌,舉手投足,仿佛都在傳遞著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信息。如此美好的一切,都僅僅是為了一份合約而倏然逝去。獲得一點蠅頭小利,失去的卻是他正在渴求的感情。五百桶桐油合約算個哪樣!能與那女子合演一出《武家坡》,他願以五千桶桐油作為代價。然而,這樣的機會已經不存在了。
送走“瑞風”的管事,張複禮沒精打采地對張複萬說:“請萬叔明天到瑞風船行去一趟,已經講好了,同他們簽一個五百桶油的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