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複禮草草吃了早飯。芳草第裏他是越來越不想呆了。信步而行,他來到大水巷的莊號,張複萬迎上來說:“複禮,你來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哩!”
“是嗎?什麼事情?”張複禮問。
“當然是好事呀!”張複萬說:“‘瑞風’又著人來說,讓我們再去簽五百桶油的合約。”
“那你就抽空去一趟,同他們把合約簽了。”張複禮很平靜,並不激動。
瑞風船行找到小小的順慶油號,要了五百桶,又再要五百桶,這究竟是為了哪樣?精明的大管事,心裏一直在嘀咕著。他以老兄的口吻問小老弟:“複禮,告訴我,是不是‘瑞風”欠了你的哪樣人情?”
“呃!複萬老哥,你這是怎麼啦?怎麼跟婆婆客一樣喜歡管閑事!叫你去‘瑞風’簽合約,你去簽就是了。其餘的事情不要管那麼多。”張複禮以老板對雇員的口吻吩咐老兄,這種情形以往從未有過。
“嘻嘻!那我去簽就是。”張複萬笑著說:“還有件事情,要聽你的決斷。”
“什麼事,你說吧!”張複禮說。
張複萬說:“鎮江姚灣的合興油號,伏銷時從這裏要了一千桶,隻付了兩成貨款的定金,一直沒結賬。浦陽家裏要錢的信,一個接著一個。我想去一趟鎮江,把那裏的賬給結了。”
“莫急,容我想想。”張複禮沉吟片刻,對複萬說:“還是我到鎮江去一趟,把那裏的賬結了。你在漢口準備好明年的春銷。”
鎮江的姚灣,有中國最大的桐油市場,眼下的張複禮,芳草第不想呆,聽雨樓不能去,大水巷裏的生意,也提不起他的多少興趣。偌大的漢口碼頭,竟沒得個能使他舒心愜意的地方。他決定去一趟鎮江,去那裏透透新鮮空氣。
年關將近。張複禮這時離開漢口去鎮江,他不願意看到小芸可憐兮兮的樣子,更不願意聽到鳳兒依依不舍的哭聲。他隻能不辭而別,悄然出行。
“翠珠嫂,來不及了,一件事要麻煩你。”
翠珠問:“哪樣事情,有這般緊火?”
張複禮煞有介事地說:“鎮江有筆賬我得去收。正好碰上有貨船去那裏,我這馬上就上船。麻煩你去告訴小芸,說我有事去鎮江,過年前一定趕回來。”
經過瑟瑟寒風中的航程,張複禮來到了古城鎮江,走上油市姚灣長長的街道。長江邊的叟叟冷風,吹來了桐油散發出的清香。桐油莊號,油業牙行,一家挨著一家,令他眼花繚亂。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找到了合興油號。
“小老板,發財呀!”張複禮進得店鋪,拱手施禮。
“發財!大家發財!”小夥計連忙拱手還禮。他看了看張複禮,覺得麵生,問道:“這位老板是──”
“煩你通報鞠老板,說有人求見。”張複禮故意不說出自己的身份。
“啊!我猜出來了,您是運河客!”
張複禮搖搖頭。
“您是鹽船客!”
張複禮再次搖搖頭。
“您是海上漁船客!”
張複禮依然搖搖頭。他立刻想到,這合興油號生意做得不小。運河上的船,海邊的鹽船,海裏的漁船,都用他們的桐油。這姚灣的生意行腳寬啊!忽然,一陣樂嗬嗬的笑聲傳來:“哈哈!這不是漢口‘順慶’的張老板、張老弟嗎?”
張複禮抬頭一看,來人正是鞠老板,他連連拱手:“鞠兄!鞠老板!發財!”
“哈哈!發財!你才是真正的財神爺。”鞠老板笑著給張複禮看坐:“快請坐!快烤火!我正想把貨款給你彙過去。沒想到老弟你親自上門來了。”
張複禮連忙說:“鞠老兄,你千萬莫誤會,小弟決不是來討賬的。我是鄉巴佬進城,想來看看鎮江的大世麵。這姚灣油市的氣派真大!”
“哈!真正的大氣派,你還沒見著哩!”鞠老板笑著說:“現在是淡季,到了春銷、伏銷旺季時,街上、河下,成千上萬的人,油客,牙客,船客,賣油,買油,裝油,運油,都在圍著桐油轉── ”
“小弟初來乍到,姚灣油市的狀況,還要請鞠老兄賜教。”張複禮說。
鞠老板是個話販子,說起話來,滔滔不絕:“這鎮江的姚灣油市,比起漢口的鸚鵡洲油市來,要大得多,顧客也要多得多。在這裏買桐油的顧客,除了長江上的航船以外,還有運河上的航船,海邊的鹽船,海上的漁船。運河是中國惟一一條由南向北的河。運河上的船最多。造船、修船、抹船用的桐油,都是姚灣發的貨。那海水裏的鹽船和漁船,船底最怕海螺、海蚌的粘附。粘附得太多時,船的航行就會受到影響。要想沒有海螺、海蚌的粘附,惟一的辦法,就是在船底塗抹上桐油。這些鹽船和漁船,也都是在姚灣油市買桐油。就說這鹽船吧!大半個中國的人,吃的都是淮鹽,鹽田裏該有多少鹽船!他們又該要多少桐油!前次從寶號調來的那一千桶,就是蘇北幾個鹽田急著要的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