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5章 相約古琴台(1)(2 / 3)

張複禮瞪大兩眼,極其認真在聽著。那鞠老板說起話來,眉飛色舞。他把姚灣描繪成了油商的天堂。

“這些都是內銷,還有一個大頭,那就是賣給洋人的外銷油。”鞠老板接著說:“中國賣給洋人的桐油,這些年也多起來了,聽說他們是拿去做油漆。除了你們漢口有一小部份銷售以外,十有八九都是在姚灣油市成交的。”

姚灣號稱中國最大的油市,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張複禮的眼前閃現出一片廣闊天地。一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裏倏然而生:既然不想在漢口呆下去,何不就到這鎮江來?

張複禮結清貨款,便著手籌劃在鎮江姚灣設一個莊號。他滿懷著激情,奔走於街市。每日裏從早忙到晚,一直忙到臘月二十四,才理出了個頭緒。

光緒十年的大年三十,芳草第裏冷冷清清。玉鳳出生後,張複禮便也把這裏當成了他的家。他按湘西的規矩,在客堂裏安了家先壇。七年過去了,那居中“天地君親師位”的主榜,兩旁“金爐不斷千年火;玉盞常明萬歲燈”的對聯,紅紙已經褪色。香爐裏的香煙,神燈裏的燈火,卻從未熄滅過。八仙桌上擺著滿滿一桌子酒菜。這是陳媽花了整整一天,精心烹製的。八仙桌的上首邊,擺著兩套餐具。父親去世之後,張複禮思親之心常在,每餐吃飯時,都要同時給父親擺上餐具,在飯碗裏盛上飯,在酒杯裏斟上酒。眼下,飯碗裏沒盛飯,酒杯裏沒斟酒。陽人沒有上坐,陰魂沒有入席。隻有小芸帶著玉鳳,坐在八仙桌的下首邊,等候著張複禮從鎮江回來團年。香爐裏,三根神香已經燃盡,陳媽再重新插上三根;神燈裏,一盞燈油已經熬幹,陳媽再重新添上一盞。幾包放在神台上的爆竹,連封也沒拆,原封不動地擺放在那裏。看來,男主人今晚是不會回來的了。八年來,這種情形從來不曾有過。小芸和大姨,失去了吃飯的興致。八仙桌上的酒菜,紋絲沒動,全都成了冷盤。姨娘和侄女的心,也變得和滿桌的酒菜一樣冰涼。那吵著嚷著,等爹爹回來一起放爆竹,吃團年飯的小玉鳳,早已躺在媽媽懷裏睡著了。

“少老板也真是,連年都不回家來過了!”陳媽嗔怪地說。她以這種口吻說少老板,還第一次。

“回不來,想必是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辦好。”小芸說。

“什麼事!不就是去收點賬嗎?”陳媽說著,歎了口氣:“他的心,已經不在這芳草第裏了。”

小芸聽了大姨的話,不禁潸然淚下。她充滿自責地說:“這不能怪他,隻怪我自己不爭氣。”

“老天爺,怎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陳媽也感到一片茫然。

張複禮是正月十二回到鸚鵡洲的。第二天,吃過早飯便去到油號。複萬一家還正在圍著桌子吃早飯。先前婆娘生的兩個女伢,荷花和菱花,都長成了半大姑娘,見禮叔來了,隻顧栽著腦殼吃飯。翠珠生的兩個男伢:大的六歲,叫玉富;小的三歲,叫玉貴。玉富自己會吃飯了,玉貴還不會。肚子又大起來的翠珠,正一口口把飯喂進玉貴的小嘴巴。

“萬哥!翠嫂!”張複禮叫了聲。

“什麼時候回來的?”張複萬問。

“昨天。”

“要是還不回來,小芸真要千裏尋夫下鎮江了。”翠珠打趣地說。

張複禮說:“有點事沒辦好,遲回來了些日子。”

“不就是收點賬嗎?連年都不回來過了!”翠珠為小芸抱不平。

張複萬覺得婆娘話太衝,連忙製止:“婦道人家,怎麼這樣說話?複禮過年回不來,自有他的道理。”

翠珠不再做聲了。她心裏卻在想:有哪樣道理?貓兒見不得腥,還不是又叫鎮江的花花世界給迷住了。

張複禮並不在意翠珠的話。婦人有婦人的見識,男人有男人的主張。作為老板,他向管事宣布決定:“這次我算是親眼得見了。鎮江的姚灣,那才真是個大油市。做桐油生意,就要去那樣的大碼頭。我已在姚灣租好了店麵,打算在那裏再設個‘順慶’的莊號。這不,雜七雜八的事情太多,過年就回不來了。”

“‘順慶’把莊號開到鎮江去,真是太好了!”張複萬連聲叫好。他轉身對婆娘說:“我講的沒錯吧!複禮過年回不來,有比過年更重要的事情。”

“你去鎮江,小芸娘倆也去嗎?”翠珠問。

張複禮說:“隻怕一時還去不了。”

翠珠接著問:“幾時能把她們接走?”

“一時還說不準。”張複禮說:“就讓她們守著芳草第裏的家先壇,不少吃,不少穿,又有哪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