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複禮說著,已是淚流滿麵。印茂佳從小到大,第一次見到張複禮如此傷情,也禁不住為之動容。他說:“我曉得你的苦處,不怪罪你。”
“你雖然不怪罪我,可我不能原諒自己。”張複禮哽噎著說:“我對不起所有的人。父親得病那麼久,直到臨終,我也沒能侍奉一時半日。對於母親,我更是忤逆不孝。老人家過世,我連送葬都沒去。到如今,我都沒能到老人家的墳前燒一皮紙,磕一個頭。對於跟了我的四個婦人,我也都虧欠她們。金蓮同我的過節,一句話說不清楚,可她為我侍奉爹娘,掌管家事,不曉得受了多少的委屈。這麼多年,我一直把她晾在一邊。我從心底裏覺得對不起她。漢口的那個小芸,我來到鎮江,把她丟在芳草第裏,冷冷清清過日子,臨到終了也沒能把我盼回她的身邊。眼下同我在一起的聽雨,雖說是庶出,可她總是高門大戶的骨血,卻心甘情願跟著我,做了三房,為我生兒育女,實在是委屈了她。她訂了個不同浦陽屋裏人來往的規矩,按她這種身分的人,這個要求也不算過分,我也就隻好依了她。還有個我最對不住的人,就是火兒的娘,名字叫做阿春。她沒聽安排,把肚子裏我的伢兒打掉,而是生了下來。伢兒是她身上的肉,她舍不得打掉,不能責怪她。她在那樣的窮鄉僻壤,把火兒養大成人,不曉得吃了多少苦。當年的傷心事,本該就那樣悄無聲息地過去。沒想到又出了眼下的這檔子事,就好比把她舊時的傷疤用尖刀捅破,再撒上一把鹽……”
張複禮泣不成聲,曆數著他一個個心懷愧疚的人。他在用這種釋放,來求得心靈的片刻安寧。
“沒辦法,你也是身不由己啊!”平日裏能言善辯的印秀才,隻能用這樣一句話來安慰他的親家。
張複禮唏噓著。他一吐為快,傾瀉著心中所有的積鬱:“還有兩個我對不起人,那就是火兒和鳳兒。孽債是我當年所欠下,如今卻要由這兩個蒙在鼓裏的兄妹來償還,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天打五雷轟的事情啊!雷公菩薩要轟,要劈,就來轟我,劈我,與伢兒們不相幹啊……”
痛苦中的張複禮,已經難以自恃。印茂佳上前攙扶著他,而他卻對著留雲亭的柱子,拍著,哭著。幾個來到留雲亭的遊人,見此情景,也隻得悄然離去。瞿三帶著平兒,見主人久久沒下山,也爬到金山上來了。
“親家爹,你哭哪樣?你怎麼了?”平兒來到張複禮的跟前,天真地問。
“平兒,這裏沒你的事。”印茂佳製止著平兒。而後挨近張複禮的身邊,悄聲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回浦陽,把鳳兒接出來。”張複禮停止了哭泣。
“看來也隻能這樣了。”印茂佳擔心地問:“如夫人會讓你回浦陽?!”
“那就由不得她了。”
“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清早,我把你送上去運河的船,跟著就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