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潘小慈居然睡猛了點,她醒來時天已大亮。
頭戴鬥笠的李誌方在收拾一處被風掀翻的雞舍,他渾身濕透,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
父親穿著雨衣,在清理倒塌了的圍牆。老人一邊氣喘籲籲地勞作,一邊怨天尤人地抱怨:“我活65,還從來沒見過這種怪事,入冬了還下龍暴,這收人的鬼天!”
龍暴對於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
倒塌了一段圍牆,吹誇了西北角的一棟雞舍,還損失一百多隻雞,全家人忙碌了好多天才算消停下來。
這天夜裏,小慈打開了多日沒觸摸的電腦,上了QQ,正好兒子在線,就問他最近的學習情況,末了又問奶奶好嗎,兒子說:“好。奶奶也問你呢,問好幾回。”
不知為啥,兒子的話一下子勾起了她久違的傷感,腦子裏又浮現起離別情形來,頓時覺得鼻子又酸了起來。
第二天上午,潘小慈提了些薯粉,土雞蛋,還有鞠子送的說是她哥從大連帶回的一盒上好的海參,來到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
越是近前越是有點兒心裏發慌。以往老太太待自己象親女兒一般,如今雖隻隔了兩個多月,竟是以“外人”身份來見她,頓時心裏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地。
她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已經到了拐彎處竟然直溜,就連汽車喇叭聲都沒聽見,一輛大卡車嘎然急刹卻幾近擦身,司機把頭探出車窗,扔下一句行罵:“找死啊你!”
她這才意思到自己失神了,不好意思地衝司機一笑,司機犯了嘀咕:“喲,好一個精神病呐。”
老太太剛從公園散步回來,看到她,有些喜出望外,又見她生生地曬黑了許多,人也瘦了許多,於是心疼地叫了出來:“兒呀。”
這邊老太太一聲“兒”,那邊的小慈再也矜持不住了,眼淚往外一滿,喉嚨管也硬了:“媽——”
老少二人抱在一處,哭了起來。
老實說,荷花的飯菜做得挺不錯的。可那潘小慈就是吃不下去。她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自虐心理:眼前的一切,就連手裏的碗筷,都有一種“不歡迎”傾向,甚至都在嘲弄,挖苦,鄙視......可是,在老太太關切而又和藹的目光注視下,她就像一個厭食幼兒在“竹條兒”媽媽麵前,強吞硬咽。
從陳家出來的潘小慈,正要去濱江小區。正在這時手機響了,“喂,潘主席嘛,我旗伢,請你星期一來公司上班好嗎。”
是旗伢,怎麼來了個“主席”呢?還“上班”?
是的。因為,她已經是金麗公司工會主席了。
原來,按照金麗公司的慣例,作為大股東之一的她應該在公司掛一職務,哪怕是虛的或者名譽的。那天陳總幾個人在討論這個問題時,頗費了些心思。應該說大頭對潘小慈不管怎麼說,還是了解的,弄個副總什麼的,勝不勝任且不說,她肯定不幹;“名譽”的又沒意思,畢竟一個企業,哪有什麼權威授人“名譽”?一再權衡,大家認為她善良又細心,於是一致同意她做工會主席。
無須官方那種考察公示上報審批任命等等繁瑣程序,民營企業就這麼簡捷:照這個意見,由陳浩吩咐辦公室打個“任命書”蓋上公司公章,再由他跟呂建偉一路送她本人就算完事兒。
當然,上報主管部門和市總工會,那是必須的。
陳浩和呂總倆送到“任命書”,也算是“談話”了,潘小慈還一再謙讓,說她不行。陳浩笑道:“姐,這是最後一句哈,以後就叫你主席了。什麼也別說了,你肯定行的,再說咱金麗也沒什麼勞動爭議,也就管個福利休假什麼的,沒事兒,真的沒事兒。”
呂建偉卻坦誠地說:“掛了職,總有點事做。做點事,人也會充實一些的。”
潘小慈:“呂總說的是,我發現自己跟社會越來越遠。不過我還是怕自己無法勝任。”
臨走時,陳浩又說:“潘主席,你別笑,我來時彭主任說你辦公桌他已經安排好了,在一樓辦公室,跟蕭如靖對桌兒。沒事兒的話,下個星期即可上班。”
一樓辦公室是兩間敞通的大房子。蕭如靖是公司保衛科長兼保安,他的辦公桌似乎是象征性的,因為他上班很少落座。
受命之後的她,既興奮又忐忑。忐忑自然是擔心做不來。興奮卻是讓她第一閃念就回到了當團支部書記的時候,當年酒廠團支部曾連續幾年是受團市委表彰的先進單位,轉眼十幾年過去了,今天又似乎找到點兒感覺。
星期一,天氣晴暖,天上偶爾飄些雲團。
李誌方和他爸媽還有一個炳旺叔,四人一起到了養雞場,午餐也許在雞場解決——父親的三輪車裏裝了柴米油鹽。
潘小慈騎著在弟弟那新買的電瓶車上班。
上班的第一天,令潘小慈沒想到,除了新鮮感,她還隱隱地有一種異樣感覺——周圍潛存著一種莫名的壓力。
這壓力主要是來自陳衛平。
倒不是那種“前夫”的尷尬,卻還是那種自賤自虐的心態。因為在外人看來,此時的陳衛平根本沒有“找”的跡象,反過來,這就給已然“成家”的她造成了非常嚴重的愧疚感,讓她滿心覺得,是自己“拋棄”了前夫,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品德,是否適合於工會主席這一職務。
潘小慈收拾完報紙什物,接著就抹桌子,拖地,燒開水,直到忙完了這些,她才惴惴不安地坐上屬於自己的位子。
旗伢去建委開會了,秘書胡揚趕去工地采集數據,保衛科長蕭如靖當然是在大門外晃悠。偌大的辦公室裏,此時竟是空蕩蕩的。
並非真的象陳浩說的“沒事兒”。潘小慈屁股還沒坐熱,陳總慢慢悠悠地進來了,他是來給潘主席交代工作的。他還是老習慣,不講客套開門見山:叫她代表公司去吉祥旅館慰問一下死者老程的家屬,順便把房給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