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並不隻是演藝圈的“偽經”,再看看其他行業,此風同樣盛行:鞋帽有仿羊皮的(實是人造革),首飾有鍍金的(實是銅器),服裝或家具有仿名牌(實是鄉鎮企業生產的),寫書雇槍手,出書也“追風”或“搭車”……搭順風車,行萬裏路——似乎已成了現代人的經營之道。李逵的後麵永遠尾隨著一大群李鬼,並且理直氣壯地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情未必真豪傑,模仿如何不丈夫?”甚至連“打假”英雄都非遺世獨立、高風亮節,而是你追我趕,惟恐落後。
我不禁哀歎:模仿已快成為一門公認的技術,人類社會已由黃金時代進入鍍金時代——或稱仿真時代。仿真的最高境界就是“亂真”了。如此下去,隨之而來的將是一個失真的時代。足以以假亂真的,就是“克隆”了。我們將被形形色色的贗品(或贗品的贗品)包圍,而不知如何去發現或發掘真跡——以及辨別彼此的差異。所謂的“克隆”,將是真正的“超級模仿秀”。人啊,怎麼能以“做秀”的態度來生活並且創造呢——那究竟能創造什麼?刻意模仿其實是一條死路(甚至還不能算做一步險棋):你要麼成為別人的影子,要麼喪失真正的自我——更多的情況下你隻能為這個世界創造出一隻“四不像”來。“超級模仿秀”最終將是“四不像”們的聚會。
與熱熱鬧鬧的模仿相比,創新反而是寂寞者的事業了。當眾人都在做著捕風捉影的活兒,隻有創造者的表情是嚴肅的。但嚴肅的創造中才埋藏著蓬勃的生機。創造既非遊戲,又非表演,它是一次麵向自我的突圍。但遺憾的是:一旦創造者成功了,將無力擺脫身後紛至遝來的模仿者——這簡直是比創造本身還要困難的事情。模仿是對創造的剝削。一個模仿力強大的時代,也將是一個創造力衰竭的時代。或者說,是匠人的時代。
書香與銅臭
說起青年人的道德修養,魯迅肯定對這類話題感興趣——他是一向對青年的覺悟寄予厚望的。可惜,魯迅已死了。而正在成長的這一代青年,似乎不太關心魯迅是誰。他們更熱衷於了解世界首富是誰,抑或將比爾·蓋茨樹立為心中的偶像。
這是很讓我憂慮的地方。
我擔心長此以往,青年們不僅將失去精神的導師(像沒有園丁照護的野草一樣瘋長),而且還容易混淆道德的坐標。拜金主義對這一代人的腐蝕,已經很厲害了。我在人群裏見識過太多的物質女孩抑或物質男孩——他們除了把錢認做“幹爹”之外,幾乎已六親不認。更何況遙遠的魯迅呢。
但我仍然覺得:道德修養是和文化修養密切相連的。沒文化,又何從談道德呢?文盲或半文盲所理解的道德,估計像恐龍一樣古怪。應該說,這一代青年的文化程度並不低(至少跟魯迅那個時代相比),但他們太不重視這方麵的修養了,說到底仍然是“有文憑的文盲”。一個毫無藝術細胞的青年,即使再循規蹈矩,也頂多算稱職的機器人——這必將影響他的感悟力與創造力。整體國民素質的提高,似乎還應從文化修養做起。
我是個寫書的,又做著出書的工作。恐怕是職業習慣吧,我經常探聽周圍的年輕人愛看點什麼(我把他們都當做潛在的讀者了)。得到的回答居然驚人的一致:“看電視吧。或者看報紙,看雜誌。”更新潮點的還上網聊天。他們寧願做個拾破爛的,在垃圾般堆積的網絡信息裏翻檢點什麼,也不肯靜下心來踏踏實實讀幾本好書。為什麼?因為讀書太累。這是怕累的一代人。
“書是人類知識的精華”——這是我年少時所受的教育。可貧血缺鈣的現代青年,卻寧願選擇糟粕——這如何補救他們脆弱的身子骨呢?劉邦與項羽不讀書我是知道的,可現在畢竟是知識經濟的時代啊!書香居然鬥不過銅臭?
“救救孩子!”這是魯迅的呼籲。莫非又到了這樣的時候?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時,那一代青年畢竟還有著“知識”的頭銜,並且相信“知識就是力量”。該如何命名現在的青年呢?物質青年?他們爭相做物質的富翁也不願做精神的貴族。隻有首先充實文化修養,他們的道德修養才值得信賴。譬如,首先告訴他們魯迅是誰——這是一劑並未過時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