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滿臉橫肉的胖子和一個比他低矮的瘦子發生了衝突。誰也不知道衝突是怎樣引起的。
這是一場強者與弱者的衝突,其結果可想而知。但是弱者沒有妥協或求和,他怒視著對方。
胖子倚仗著身強力壯,先動手了。雨點般的拳頭潑向了瘦子。瘦子拚命反抗著。在強大的攻勢麵前,他的反抗隻能算是抵擋。甚至這種抵擋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他被擊倒了,然而他以最快的速度爬了起來。
他再次被擊倒。
胖子得意地搓揉著拳頭,辱罵著腳下的失敗者。他以為分出了勝負,戰鬥就要結束了。他享受著戰果。他不知道,自己的辱罵其實給了對方力量。瘦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的反撲沒對胖子構成任何威脅。胖子隻用幾個回合就把他踢翻在地,並且踏上一隻腳。但隻要稍一鬆勁,瘦子就會反抗。當然,與其說是反抗,莫如說是掙紮。
胖子走不開了。他隻要一轉身,瘦子就能爬起來,用指甲甚至牙齒追擊。弱者的反抗也隻能如此,他的力氣快用盡了。最終隻剩下了重新站起來的力氣。但這最後的力氣卻怎麼也不會喪失。他一次次爬起來已無力反抗,隻是為了表示一種反抗的姿態。
是什麼支撐著他一次又一次站起來?也許,是仇恨。隨著失敗的次數增多,這種仇恨也在加強。仇恨使他忘記了疼痛。他像個不怕疼的人一樣承受著撲麵而來的打擊。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用一種仇恨的目光反抗。
在整個過程中,他不曾呻吟、不曾哭喊,更不曾求饒。他用沉默回答著對方的辱罵。他以一種不屈服的表情繼續反抗。
胖子簡直懷疑自己痛打的是一個啞巴。一個不認輸的啞巴。他不耐煩了,加大了打擊的力度。他不相信有打不垮的對手。
他漸漸發現,自己的打擊變成了徒勞。他即使是一個職業打手,這時候也感到累了。打人也會打累的。他仿佛在捶打著一個石頭人,或木頭人。他想放棄,對方卻踉踉蹌蹌地追過來。他隻能為了維持住勝利者的體麵而不斷打擊了。他的拳頭開始感到疼了。他擔心這樣下去自己的拳頭會骨折的。
他不得不相信:對方是不會放棄反抗的,更不會認輸;除非自己打死對方。可惜自己卻沒有殺人的勇氣。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對方是打不死的。隻要對方不承認失敗,並且繼續反抗,就是打不敗的。
今天真晦氣,碰上一個打不敗的人。強者反而有點沮喪了。
對方仇恨的目光卻是再明顯不過的了。他是在記仇,他會連本帶利報複的。他的目光漸漸呈現出一種殺氣:總有一天我會殺死你,除非你今天殺死我。
胖子為自己沒有殺人的勇氣而沮喪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懦弱。對方流露的報複心理和殺機使他開始擔心起未來的日子。他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希望這一切早點結束——最好是這一切從來就不曾發生。
他隱隱約約意識到:這一切其實隻是一場噩夢的開始。一個會記仇的弱者,必將是未來的報複者。他反而令強者感到恐怖。瘦子一次次倒下去,再爬起來,衝上去,完全依靠的是仇恨的力量。他雖然鼻青臉腫、遍體鱗傷,反而感到興奮。他為想像中的報複行動而興奮——現在被打得越慘,報複也就越加酷烈。他知道:對方的腦袋雖然今天還長在肩膀上,但必將因為自己而失去。他之所以毫不畏懼,因為知道自己麵對的已是一個死人——一個未來的死人。
這是一場無聲的戰爭,意誌的搏鬥比他們的拳腳相向更為精彩。也更為殘酷。
最終是胖子頂不住了,他氣喘籲籲,被嚇出了渾身冷汗。
這場衝突的結果產生了戲劇性的變化。胖子反而向瘦子求饒了。
他是明智的。這至少使他有可能逃避一死。
不怕死的人才是打不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