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非煙的哭泣聲漸低,昏睡在令狐衝懷中,眼皮底下仍不時滑出淚水。令狐衝停默許久,正要抱著她走出去。忽然間耳中傳入幾下幽幽的胡琴聲,琴聲淒涼,似是歎息,又似哭泣,跟著琴聲顫抖,發出瑟瑟瑟斷續之音,如是一滴滴小雨落上樹葉。令狐衝大為詫異,他身上有傷,懷裏還有個昏迷的小蘿莉,心思便謹慎許多,又複藏了起來。
但聽胡琴聲越來越淒苦,曲非煙昏迷中似也聽覺了,喃喃喚她爺爺。令狐衝大感心酸,卻聽外麵傳來清脆悅耳的罵聲。
“誰在那裏煩人,還不快些滾出來!”原來董慶笙心緒紛亂,受不了悲咽似的胡琴聲,便嗔怒了起來。
胡琴聲遂突然止歇,鬆樹後一個瘦瘦的人影走了出來。這時月光之下,見他骨瘦如柴,雙肩拱起,真如一個時時刻刻便會倒斃的癆病鬼,氣質與曲洋頗為相似。走出來,左手握著胡琴,稽首道:“衡山派莫大,久仰東方教主。”
令狐衝和董慶笙聽到這話,俱是心頭一震。令狐衝既驚異又駭然,驚異的是大名滿江湖的衡山派掌門“瀟湘夜雨”莫大先生竟是這樣一個形容猥瑣的老頭;駭然聽聞的卻是莫大口中提到的那‘東方教主’四字了。他之前昏迷著,沒能聽到曲洋等人的言語,聞言頓生迷糊,暗道:“莫師伯喚董大小姐作東方教主,難道董大小姐是某一教派的掌尊麼?”可這世上除了一個日月神教教主的東方不敗,還有誰能被莫大先生久仰?令狐衝隱隱猜到了真相,可他不甚相信,自忖:“不可能是那人。聽說那個人是男子,董大小姐天姿國色貌美如花,彼此相差甚遠、相差甚遠……”
隻聽莫大又道:“早聽聞日月神教的東方教主國色無雙,今日一見,果然是絕代風華的人物。唯有一點老夫沒能料到,原來東方教主竟然是女兒身,看來是江湖謬傳了。”這下卻是指明了來路,粉碎了令狐衝僥幸的念想。
“莫師伯憑什麼認定董大小姐是東方不敗?他身為衡山派掌門,地位尊崇聲望極高,兼且此時無人在側,沒有說謊的必要。難道東方不敗真的是女兒身?”令狐衝思緒亂如麻,腦子裏各種念頭撞來撞去。
不提令狐衝心漸漸下沉撥涼。董慶笙也沒想到衡山掌門莫大潛伏在場,更猝不及防他剛出場就揭穿了自己的“身份”。之前對令狐衝百般隱瞞,就是擔心被他識破“真實”身份。如今令狐衝早早醒轉了,想是已然聽到了莫大的言語,他一定會覺得受到了欺騙而憤怒無比吧?董慶笙有點慌神,不知道如何應對此時的局麵。
兩人思維混亂,彼此瞬間轉過了千萬個念頭。莫大目光已落到劉正風屍身上,隻聽他歎息一聲,道:“世間無常,無常是苦。師弟,你比師兄早一日超脫了苦海……”
董慶笙目光陰沉,怒有心生,不由開口譏笑道:“莫大先生,你怎麼不早些出來啊!你師弟剛死沒多久呢。”他氣急了莫大那聲“久仰東方教主”壞事兒,言語似針刺尖銳。
莫大手顫了一下,手中胡琴發出刺耳的“嗆”聲,沉默良久,道:“老夫自有老夫的苦衷,劉師弟勾結魔教妖人,我身為五嶽劍派衡山一脈的掌門,豈可明目張膽救助於他?”
“魔教妖人!嗬嗬嗬……”董慶笙眼中怒意逼人,白皙臉頰上異樣嫣紅嫵媚無比,提聲問道:“莫大,你也和費彬一樣,以為日月神教的人合該誅滅麼?”這話其實是想要問問令狐衝的。可董慶笙不敢回首去看令狐衝,哪怕是一眼也罷。
“正邪兩道,正有正道,邪有邪道,正邪不同道。”
“好一個正邪不同道。”董慶笙嘿嘿地冷笑出來,“莫大,你的琴聲正如你的為人,一味淒苦酸腐,俗氣至極。論音律和品性,你都比不上劉正風!”
言語句句逼人。莫大慍色道:“聽說東方教主武功高絕,尤在前任教主任我行之上,號稱天下第一。任我行的武功莫大僥幸領教過一回,自歎不如甚遠,如若東方教主武功真的高於任我行,那天下第一也算不得虛狂。莫大固然不堪,卻仍想憑此胡琴領教天下第一的高招,還望不吝賜教。”這“教”字剛出口,回身一拉胡琴,寒光陡閃,手中已多了柄又薄又窄的長劍,一招回風掃葉疾削董慶笙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