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餘滄海意料到董慶笙的報複,所以途中折了道,盡往深山老林,孤僻窮野逃竄。董慶笙拚命追了半天,最後還是失去了餘滄海的蹤跡,隻身陷入密林之中。
靠近中午,太陽越發毒辣,樹林裏空氣沉悶濕熱。刺眼的陽光從樹葉間射下來,斑駁地灑在堆積的枯葉上,螞蟻出巢忙忙碌碌地搬運東西,讓人看了平添一份焦躁。四周遠近都是參天的大樹,當真是林深不知人何處,無從看清方向。董慶笙停了腳步,這一停下來抬頭望天尋找方向時,隻覺得頭昏眼花,天地都在搖晃。他抬手扶額,身體搖搖欲墜,靠精神強撐著沒有倒下。
茫然中胡亂選了條路,扶著這株樹幹移動到那株樹幹,喘息了會後咬牙繼續,就這樣緩慢地向前挪動著身體。腳底的傷口一開始很痛,後來漸漸麻木了,隻覺得兩隻小腿灌了鉛一般沉重。不多時,見樹隙中隱隱現出一堵黃牆,似是一座廟宇。他沒有多想,潛意識地朝那處破廟移動。他走到門口手抵著牆歇息會兒,忽聽得廟中一個蒼老而尖銳的聲音說道:“那辟邪劍譜此刻在哪裏?你隻須老老實實的跟我說了,我便替你誅滅青城派全派,為你夫婦報仇。”這聲音熟悉無比,董慶笙在劉府時,曾聽過此人說話,知道是塞北明駝木高峰。
“青城派!”他一心想尋餘滄海報仇泄憤,聽到“青城派”三個字,連歇氣都不顧了,繞到廟門口,一把推開門邁了進去。年久失修的廟門發出嘎吱的聲響,裏麵有三道或驚詫、或期待的目光同時掠了過來。
且說董慶笙與令狐衝在山穀養傷的這幾日,江湖上發生一件大事。霍霍有名的福威鏢局慘遭青城派餘滄海滅門,家主林震南攜妻兒棄家逃跑,然而除了其子林平之僥幸得以逃脫外,他夫婦二人卻被青城派捉住了,不料幾番周折後又被木高峰從青城派手中劫走,擄到這座荒山小廟中。
為了逼問林家祖傳秘籍“辟邪劍法”的下落,木高峰用盡了手段,威逼利誘、百般折磨此二人,到了此時這對苦命夫妻已經奄奄一息,但關於“辟邪劍法”的審問依然一無所得,免不了感到心頭煩躁。他正在思忖其他辦法撬開林家夫婦的口舌,忽聽身後廟門嘎吱一響,被人推開了,卷起的風吹翻了地麵的灰塵。
本來功夫到了木高峰這樣的宗師級別,絕不會毫無警覺地被人這般欺近。不過首先他沒提防這荒林破廟中有人會來,其次因為審問“辟邪劍譜”無果心煩意亂。受到這兩個原因影響,以至於及董慶笙闖進來時才凜然察覺。
木高峰急忙橫著拐杖擋在麵前轉過身來,眯起眼,就見到一名身著白色宮裙,背上負著一把七弦琴,孑然佇立在廟門前。這女子容貌絕美無雙,饒是木高峰年過中旬,漸漸淡泊了女色,但看到董慶笙後也不由驚豔動容。隨後覺得有些麵熟,仔細一想,記起了那夜在劉府和餘滄海鬥得不相伯仲的乞丐女子,詫異道:“是你?”
殿中黑沉沉的並無燈燭,除了木高峰,隻有兩個中年男女半坐半臥的倚傍在泥佛座下,便是林震南夫婦不提。董慶笙默然掃了那二人一眼,視線放在木高峰身上,怔怔道:“餘滄海在哪裏?”那仿佛褪去了血色的蒼白的肌膚,使她整個人顯得格外單薄,卻又相處一種仿佛燃燒出蒼白光焰般的病態的美感。
木高峰眼神何等毒辣,輕易看穿了董慶笙身受嚴重內傷的事實。他貪圖辟邪劍譜,不想走漏風聲,思緒撚轉,竟然動了歹心。
“這女娃不是那日憑借玄妙身法與餘滄海鬥得不相伯仲的乞丐女子麼,看她不知怎的竟受了重傷……不如此時趁其沒有防備,突然出手擒下,一來方便逼問出其身法的出處;二來還可強行納為小妾,延續我老木家的香火。”
眼珠子陰險地轉了幾圈後,木高峰指著董慶笙背後,嘿嘿笑道:“姑娘請看,餘滄海不就在你背後麼?”也是董慶笙身體狀況糟糕到了極點,精神恍惚無比的緣故,竟相信了木高峰的隨口胡言,真的轉過身去看。
“姑娘小心!”木高峰眼色得意,揮掌無聲無息地急襲董慶笙的後腦。倚坐在地林震南夫婦看得真切,大驚之下,林夫人連忙出聲提醒。董慶笙回頭見身後空無一人,心頭一驚登時反應過來被詐了,又聽到有人提醒,知道不好。幸好多次前車之鑒讓他吸取了足夠的經驗,旋身的同時腳步飛快橫移一步,恰恰避開了木高峰偷襲的一掌。
木高峰擬著趁你病要你命的心態,想要借助偷襲的優勢,萬無一失地拿下董慶笙,但他顯然低估了董慶笙的速度,至於一掌落空。董慶笙本來就滿懷憤懣,這時被木高峰偷襲登時大怒。想也沒想袖手一抖,七八根繡花針灑了出去。隻聽木高峰痛哼了一聲,顯然中招了,但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被插了多少針。
木高峰的掌風喀喇喇劈飛了一扇窗戶,刺目的陽光射了進來。陽光斜柱中,微塵迷離飛騰。兩人身體從陽光中交錯而過。董慶笙定住身子,虛晃了下,渾身力氣十去八九,差點也沒倒下。那蒼白的臉頰上嫣紅隱現,他強行咽下喉嚨中的血腥液體,轉過身來,麵對臉色難看的木高峰憤然冷笑,從唇縫中擠出兩個字:“無恥!該殺!”
眸光森然,殺意沸騰。一時間竟讓木高峰背心發冷。剛才那七八根繡花針來得太突兀,倉促間他隻來得及躲開了其中的一二根,背上留下了五處深深的刺痛,其中一處差點便刺中要穴,還好背上駝峰碩大,繡花針沒法完全刺穿。
木高峰杵著木杖,眼神驚疑不定。雖然曾見過董慶笙和餘滄海在劉府交手的情景,但那時董慶笙沒有使出繡花針,他還當董慶笙隻是輕功身法玄妙而已,可沒想到還隱藏著這麼一手,大意之下吃了虧。此時聽到董慶笙滿含殺意言語後,覺得不可力敵,隱隱生出暫且退避三舍再做周旋的念頭。再則對方身受重傷不可能時時防備自己,總有偷襲下手的機會。他眼珠子裏陰冷光芒一閃,拱了拱手,幹笑兩聲道:“姑娘,木某另有要事,不克奉陪。便請就此別過,何時有暇,請到塞北來玩玩,木某人掃榻恭候。”言畢,他雙足一登,從殿中竄到天井,左足在地下輕輕一點,已然躍上半空,想要竄上屋頂。這個惡名昭彰的塞北明駝,竟不顧身份麵子,斷然拔腿開溜。
本來神色萎靡的林震南夫婦倶皆露出又驚又喜的顏色,見這名白衣女子輕而易舉打發掉了惡名鼎鼎的塞北明駝木高峰,隻覺得眼前綻放出一線光明,心裏差點沒把董慶笙當成觀世音菩薩膜拜。而董慶笙卻不動聲色地望著逃跑的木高峰,沒有再出手,反而暗地裏偷偷鬆了口氣。他氣力已經耗盡,連走路的力氣幾乎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