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寧二年,趙明誠入仕為官,任鴻臚少卿(正六品)。大觀元年,其父病逝京都,遭蔡京等誣陷,趙明誠亦受牽連罷官下獄。次年他偕妻歸青州私第,繼續從事金石的搜集整理。
宣和三年,四十一歲的趙明誠偕妻歸青州已是十三個年頭了。初春,《金石錄》初稿告竣,趙明誠和李清照異常激動和興奮。這是兩個人十三年來共同的夢想。沉甸甸的擔子壓在肩頭,夫婦倆在傷痛中負笈追夢。十多年來,積下珍貴而龐雜的文物有數十車之多,倆人剔除訛謬,整理校勘,編輯成冊……超強度的工作使得夫婦倆備感疲憊,現在終於可以從繁雜而又勞累的校勘中解脫出來了。
暮春時節,室外陽光明媚,但室內潮氣依重,為防字軸畫卷黴變,夫婦兩人合計把它們全部搬到室外晾曬。二人正忙乎間,忽聽街巷喧鬧起來。原來是青州府送來了朝廷的詔令,趙明誠已被詔令為萊州太守,朝廷要求他盡快赴萊上任。
趙明誠看完詔令,一下子呆住了。對常人而言,這可為否極泰來可慶可賀的天大喜事。但對於趙明誠來說,這詔令卻像一塊鉛墜突壓心頭。在父親的“結交富人案”之後,他已參破紅塵,對仕進索然無趣,攜妻子來青州屏居,在一灣寧靜中正好潛心於金石研究。但如今朝廷之詔,是天命難違啊!亂麻一般的心情,一時竟使他沒了主張。
李清照雖然覺得也有些突然,但又覺在意料之中。蔡京等人陸續退出政治舞台,趙明誠兩位哥哥也已重返仕途,那麼丈夫的任命便是遲早的事。她本打算在這裏以茶當酒,以書為伴,操守清淡,將一腔心血付於丈夫的金石事業,誰知一紙詔書,偏偏又擊碎了她的夢想!
四月初十,青州府衙又轉來了吏部文書:萊州太守已調任陝西,趙明誠不得遲於四月十八日赴任萊州。
因為《金石錄》中有些書冊還需補寫,還有一部分尚未裝訂完畢,趙明誠隻好日夜伏案寫作。李清照則忙著為丈夫準備一應所需。
四月十七日,天剛破曉,趙明誠就上路了。回頭望時,見妻子緊緊跟在馬車後邊送別,他連忙跳下車來,和她並肩而行。走了一會,李清照的眼裏漸漸泛出了淚花。趙明誠拿出手帕,想為她揩去,她卻將頭偏在一旁,任憑淚水撲簌而下。
她拉起趙明誠的手,低聲吟哦起一首《浣溪沙》: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鍾已應晚來風。瑞腦香消魂夢斷,辟寒金小髻鬟鬆,醒時空對燭花紅。
這首《浣溪沙》,是昨晚她清點完了丈夫的行李之後,坐在燈下寫的。
趙明誠聽了,將她的手緊握了一下,就見前邊的馬車停了下來,這是車夫在等趙明誠登車趕路。趙明誠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說:“多保重,我走了。”便匆匆地向前跑去。
李清照站在驛道上,望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她真希望丈夫突然改變主意,又轉頭回來。但馬車還是漸漸地淡出了她的視野。
趙明誠去了萊州,歸來堂裏人去樓空。白天的日子還好打發,每當夕陽西下,李清照就覺得無邊的孤獨像漸濃的暮色,從四麵八方擠壓而來。她沒有心思讀書,更不想提筆,總是早早睡下,希冀能在夢中與丈夫相會。誰知卻總是轉輾反側,整夜都難以入眠。
這一晚,李清照滿腔的離別之苦、相思之痛縈繞心間。到了四更天,滿腔的離恨別緒終於壓抑不住,她披衣來到書房,揮就一首《鳳凰台上憶吹蕭》: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