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與潔西卡走在傍晚的鬧區。
「——水準備好了。再來……也許應該多帶一些防寒衣物。」
「為何?」
「要往北走。北方的天空已經變冷了。」
「喔。」
潔西卡點點頭,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唉,這也難怪……
潔西卡有懼高症。而且如果處於不穩定的地麵,或者碰上令人聯想到墜落的事情,就會引發她的恐慌症。
過去,她在天空幾乎是無敵的,之所以會受到這般心靈的創傷,無非是因為八個月前的墜落事件。而且那個犯人就是這次的收件人。
——本來還以為他是……同伴。
威爾心裏同樣不安穩。
走著走著……
「你是威廉嗎?」
後麵傳來搭話聲,威爾與潔西卡停下腳步。
「裏西達大哥?」
「叫我二等翔尉好嗎……」
一名年輕男子無奈地搖頭說著。
枯葉色卻富有光澤的頭發,藍色眼珠。百分之百討喜的清新笑容和他非常相配。盡管實際年齡快要不能以青年稱之,本人卻莫名的有活力,看起來很年輕。
他身穿士官軍服,腰間掛著一把軍刀,還真有二等翔尉的架勢。
「二等翔尉,原來你升官了啊。」
「還好啦。」
「恭喜。很厲害耶。」
威爾看著他胸前發光的標章,由衷致上祝福之語。上次見麵時他是三等翔尉。
看到適身分鮮明的軍人打扮,潔西卡不開心地皺著眉頭,退到威爾的背後躲了起來,真是僩少見的反應。
自從八僩月前的事件以來,討厭人類的潔西卡對軍人更是厭惡。
「……誰啊?」
「噢~他是老爸的學弟,以前一直很照顧我。」
「丹恩的部下?」
「該說是部下嗎?反正差不多是這樣啦?」
丹恩是罕見異國民族,裏西達似乎是受到這點吸引,一直以來都很親近他。父親遠在外地工作期間,威爾也曾受到他的照顧。
看見潔西卡警戒心表露無遺的反應,裏西達舉起雙手投降。
「唉唷,被女性討厭還真讓人心痛。」
「……小白臉?」
「胸口好痛!」
潔西卡毫不留情的言詞最後令裏西達沮喪地按著胸口。
「……唉,先別開玩笑了,好久不見了,威廉。」
「裏西達二尉,你的眼眶泛淚喔?」
「少、少羅唆,」
裏西達一本正經地拿出手帕擦拭眼角,然後他略帶同情地看著威爾。
「上次見麵是丹恩少校的葬禮吧。」
「……嗯,是啊。」
「有空聊聊嗎?」
聽他這麼一說,威爾的表情略顯困擾。
「抱歉,明天一大早還要送件呢。」
「送件?對喔,看你這衣服,你當上〈候鳥〉啦。」
「嗯。」
威爾航空服上戴著郵務商的臂章。裏西達看了,很認同似地點頭。
「真不好意思。那你回來之後再聯絡我吧,其實我很關心你的。」
「謝謝……對了,我還沒跟你道謝吧?那時讓你幫了大忙。」
威爾恭謹地低頭致謝,裏西達搖頭說道:
「別這樣,真是見外。不過是找了一下以前的紀錄而已。這點事情用不著道謝吧?」
這個話題似乎引起潔西卡的興趣,她從威爾身後走了出來。
「你們在說些什麼?」
「……以前,我請他幫我調查飛行船墜落的事情。」
威爾懷著一絲期望注視著潔西卡,但她隻是側著頭,不解其意。
——唉,她果然不記得了……
其實威爾和潔西卡在十年前就見過麵了。
——一言為定。我們一起飛吧。飛到天空的盡頭——
威爾在飛行船的甲板上立下這個誓約,開啟了他的夢想。
然而,飛行船墜落了。上麵還載著年幼的她。
兩年前威爾才知道這件事。
當時他十五歲,正值人生中第一個可以確立未來目標的時期。他理所當然地向父親宣告要當個〈候鳥〉,並且訴說他立誌的契機就是當時在飛行船上的經曆。
他的父親露出頭痛的表情,告訴他當時的飛行船後來墜落了。
威爾無法置信,因此拜托裏西達調查軍方的紀錄。由於他的父親曾因為軍隊的工作幫那架飛行船護航,威爾認定應該留有紀錄。
後來他經由〈封書〉確認墜落的紀錄。
之後有一陣子,威爾失去了人生的目標,委靡不振。
當時班上同學凱特,布倫希爾德屢次對他搭話,但他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因此沒注意到她。這也是威爾和她最初錯過的緣分。
威爾還在想著這些往事,這時裏西達目不轉睛地看著好不容易才露臉的潔西卡。
「……裏西達大哥,我先提醒你。這個人可是比我還要凶暴高強——啊咕?」
威爾側腹吃了一記淩厲的肘擊。
「什麼凶暴,什麼意思?」
——我說的凶暴指的就是這種情形啊……
潔西卡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威爾則是對她發出怨歎聲,裏西達慌忙搖著兩手說道:
「你、你說什麼啊。我怎麼會對你的女朋友下手?才沒那麼不要臉呢。」
「她、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咧!」
潔西卡不管顯得狼狽的威爾,側著頭說道:
「女朋友是什麼?」
看來潔西卡不懂兩人的對話。如果是正常情況,威爾現在就算被打趴在地也不奇怪。
如果是情人或者老婆之類的詞,她大概還能理解。因為她本來過著猶如霧妖般的人生,偶爾會有一些詞的意思搞不清楚。
「唉唷,就是類似搭檔的意思啦。」
「喔。」
威爾沒有說謊。潔西卡好像也不覺得哪裏可疑。她接受這個說法。
看到兩人的反應,裏西達感慨萬千的按著胸口說道:
「好純真……!威廉,不好好珍惜嗎?這樣的女孩現在非常寶貴啊。」
「我不是說我們不是這種關係嗎……」
威爾感歎一句,接著裏西達一本正經地說道:
「噢,我有聽說八個月前的事情。我隻是在想,應該就是她吧。」
威爾身體驀地僵硬。
「哈哈,我沒有要挖你隱私的意思。在那之後你就很難在軍方露臉了,這點我也能夠理解。」
「……抱歉。」
威爾低著頭,裏西達馬上搖頭表示不必在意。
「嗯,雖然我才剛說不打算挖你隱私,不過那個事件好像還跟某個人有關聯吧?」
「……嗯。一個叫做比爾基德的男人。我接下來要寄送的〈封書〉就是要給他的。」
裏西達雙手抱胸,側頭問道:
「這個男人該不會是〈候鳥〉吧?」
「嗯,本來是。」
由於搭檔不在身邊,比爾基德的〈候鳥〉證照遭到吊銷。難道軍方那裏也留下了什麼紀錄?
威爾正納悶,這時裏西達像是覺得不可思議地說道:
「嘿,這事說來可真巧……你要我查的,那架十年前的飛行船啊——」
「——我覺得通報那次墜落事故的,就是這個叫做比爾基德的〈候鳥〉。」
威爾聽到這裏不禁臉色大變。
——難道比爾基德和十年前我們搭的那艘飛行船的墜落也有關聯……?
雖然現在下定論還太早,但想來也不是毫無關係。
「真的嗎?」
「我隻是有這種感覺而已。感覺隻要調查一下應該就能確認……」
可是威爾明天一大早就必須出發。
——應該來不及吧。
威爾搖頭說道:
「算了,沒關係。來不及了……反正隻要完成這次送件就能搞懂了。」
威爾的聲音壓抑著情感,裏西達為之略微屏息。
威爾回過神來,舉起一隻手笑著說道:
「先這樣吧,我們還要準備〈外渡〉。」
「嗯。抱歉,耽擱你了。」
「不會。」
「……威廉。有什麼困難的話,隨時找身邊的人幫忙吧?」
「嗯,謝謝。」
威爾轉身要走,這時裏西達叫住了潔西卡。
「怎麼?」
「沒什麼,剛才提到的女朋友啊——」
「——唔!」
他貼在潔西卡耳邊說話,潔西卡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然後——
「哇啊?」
威爾被她從背後狠狠踢飛。
「色鬼!」
潔西卡難得這麼聲色俱厲的震怒,裏西達癡癡地點頭自語:
「真是個怕羞的女孩啊……」
這次威爾真的對裏西達有了恨意。
◇
事務所雜亂不堪,小蓮一麵打掃一麵歎息。
威爾與潔西卡為了準備〈外渡〉而出門采購。小蓮看守事務所閑來無事,索性把那些自己從桌子裏弄出來的東西整理整理。
——威爾說的話我也不是不懂。
這次的收件人對威爾與潔西卡而言是有過節的人。
麵對這個人的時候,他們的注意力確實可能會不在小蓮身上。劄克斯或〈七大鑰〉之類的人很有可能趁隙而入。
——可是,小蓮也想和你們一起飛。
她操縱翼舟的技術還停留在「飄浮」的層次。連獨自操控翼舟的威爾都不如。
然而,小蓮本來並不需要這項技術。隻要有《芬裏爾》的力量,她也能跟上他們。
小蓮又歎了一口氣,然後從口袋取出〈封書〉。
這是名叫斐伊的男子留給她的東西,他對小蓮而言就像是生父般的存在。直到今天,小蓮在心情沮喪的時候仍會打開來看。
整理到一半,小蓮突然發現一件陌生的東西。
「……?這是〈封書〉?」
總共有四張。這幾張紙折疊成一堆,上麵畫著幾何圖樣。既然沒有放進信封,應該不是郵件。
——練習用的?還是失敗品?
小蓮一經知道記錄〈封書〉時很容易失敗。由於圖樣已經染成黑色,表示這〈封書〉已經封存完畢。如果是客戶的失敗品,應該會當場處理掉。
小蓮也有看到威爾將剛才那個壯漢的〈封書〉放入信封。
——小蓮弄出來的小東西還散亂在地上——這就表示這幾張紙是和地上的東西一起從桌子裏掉出來的。
她心想這不太可能是客戶的東西,於是打開其中一張紙。
「——喚醒。」
小蓮毫不遲疑地喊了出來。
記憶流入五大感官,她因此瞪大了眼。
不久以後又被拉回現實,呼吸紊亂。
「這、這〈封書〉是……!」
裏麵記錄著和這間事務所有關的記憶。都是小蓮不知道的事情。裏麵映著某個男生、少女,還有一個臉上有傷的男子。
——是威爾他們的過去……!
當啷當啷——就在這時,威爾與潔西卡回來了。
「我回來了……喂,你搞什麼啊?」
小蓮不知該如何處理那疊〈封書〉,慌得手忙腳亂,威爾因此皺眉。
「這、這是誤會!意外……對啦,意外!小蓮才不是故意的啦。」
威爾一臉無奈地拍了小蓮的頭。
「真是的,〈封書〉用紙漲得很凶的,不要這麼浪費啦。」
威爾的反應僅止於此。
「……咦?」
「怎麼了?」
「沒有,你不生氣嗎?」
「畢竟是我要你練習的。用個四、五張還不至於生氣……唉,你要努力收拾幹淨喔。」
威爾看著地上散亂的東西,無奈地說著。
——他沒發現這是他們自己的〈封書〉?
小蓮側頭思索,這時威爾略顯尷尬地低頭說道:
「這件事我覺得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多虧有你擔任搭檔,〈蝴蝶虎鯨〉才能免於停業。麵對認真要跟我們邁向天空的盡頭的你,我不會故意害你不開心的。」
威爾似乎是將小蓮的反應當成不滿的表現。他一改平日態度,一本正經地說著。
「小、小蓮又沒有生氣。我也覺得威爾並沒有錯啦。」
聽到這個回答,威爾看似放心地笑了。
「那麼,就麻煩你看家了。啊,不過你要把那幾張〈封書〉收好喔?就算是練習,畢竟是自己的記憶。別放在會不小心被別人看見的地方喔。」
小蓮是不小心撿到這幾張〈封書〉的,這句話令她不知該不該點頭回應。
「好、好啦。」
小蓮照著威爾的叮嚀,將〈封書〉收進口袋。
直到要離開事務所前,小蓮都無法將之取出。
◇
「——因為這些原因,小蓮就把這個帶回來了。」
小蓮回到豪宅,進入房間之前,被女主人抓了起來。
因為她捧著一疊〈封書〉,鬼鬼祟祟的樣子都被看見了。
小蓮的主人頭上綁著如紅酒般妖豔的紅色雙馬尾,她像貓一般眯著雙眼,眼珠同樣是紅色。身穿喪服般的黑色洋裝,旁邊明明是室內,卻豎著一把黑色陽傘。
[插圖]
這個少女叫做希爾達——外貌雖然年幼,其實是個高強的霧鑰士。
在希爾達麵前隱藏秘密是沒有意義的事情。至少以小蓮的程度而言,無法欺騙她的耳目。
小蓮五體投地的呈上〈封書〉,希爾達像是在責罵不懂事的小孩似地歎道:
「〈封書〉不是普通的書信。它也是人的分身。如果使用方法不當,甚至可以毀了寫下〈封書〉的人。你竟然偷偷把它拿出來,真是惹了個麻煩。」
這話說得非常有道理。
小蓮啞口無言,隻能淚眼汪汪地勉強辯駁:
「嗚~出於無奈,沒辦法嘛。而且小蓮還看了威爾和潔西卡認識時的〈封書〉。這好像是在那之後的記憶,難免會好奇嘛。」
「他們認識的時候……?」
希爾達像隻小鳥似地側頭說著,她看向小蓮,似乎被引起了興趣。
「說來聽聽。」
「這個嘛,起初是潔西卡餓得倒地不起。威爾給了潔西卡甜食。潔西卡就把威爾的手……——呃?」
不知怎的,小蓮說到一半渾身抖了一下。
「怎麼了?」
「沒事,不知為何,剛才覺得好像會被人殺掉。」
威爾和潔西卡待在事務所裏,她們兩人的對話不可能被察覺,但小蓮還是感覺到明確的殺氣。
她不禁覺得,要是說了這件事,一定會有壞事發生。
「嗯,那個,威爾拿到他爸爸寫的〈封書〉,潔西卡打算飛向雲界,威爾想救她,結果差點掉下去。」
「真像這傻子會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