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達嘻嘻笑著,吐息如蜜,她瞥眼看了桌上那疊〈封書〉。眼睛有一瞬間因好奇心而閃爍。
接著她咳了一聲,像是要甩去心中的猶疑。
「那段記憶還真是歡樂。然後呢?那〈封書〉後來怎麼了?」
「潔西卡拿走了。」
希爾達似乎也覺得那〈封書〉很難搶到手。她嘟起臉頰,似乎意猶未盡。
然後她再次看向桌上的〈封書〉。
她看起來非常好奇,但又受到良心阻礙。
最後她將手放到那疊〈封書〉之上——
「——唉,小妹能明白你為什麼會好奇。」
但她其實一點良心也沒有。
少女嘴角上揚,仿佛想到什麼要不得的惡作劇。
「那個~希爾達?你想做什麼嗎?」
「這裏麵寫的是威爾和潔西卡的過去吧?」
「是?」
「小妹也對這個感興趣。」
「咦,這……!」
希爾達露出尖銳的犬齒笑著。
「既然已經不小心看了一次,再看幾張也是一樣吧?」
小蓮愕然。
剛才一臉通情達理似地說教的她又是怎麼一回事?
小蓮不禁為此發聲譴責——
「希爾達真是明理呀!願永遠追隨主人!」
有良知的人都不見了。
「希爾達小姐、小蓮,開玩笑麻煩適可而止。」
一個年約六十的管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主人身旁。是佛鈕司。
小蓮嚇了一跳,佛鈕司看著希爾達,溫言規勸道:
「希爾達小姐。威廉先生也是有不想被人知曉的過去吧?不該隨便窺探他的隱私。」
嬪根家的良心在此。
希爾達擺出無趣的表情,管家接著說道:
「不過,威廉先生和主人您的交流很深,小的似乎有必要了解一下他的過去。是的,隻是以希爾達小姐的管家為出發點。」
到頭來,大家都想一窺究竟。
希爾達哼了一聲。
「想看就直說吧,何必這麼做作。」
三人將手放在〈封書〉之上,希爾達微微皺了眉頭說道:
「說來可真奇妙……」
「怎麼啦,希爾達?」
「……沒事,看完就知道了。」
說著,三人打開第一張〈封書〉。
「「「喚醒。」」」
◇
銀色的刀刃迎麵襲來。
——咦?
小蓮無意間喊出聲音,但這聲音並未傳開來。
因為這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小蓮本身並不存在於此。
迎麵襲來的並非銃機槍。那是輕型的刀劍,沒有槍枝的結構,設計上以單手使用為目的的——軍刀。
單麵開鋒的軍刀發出清脆的聲響,迸出電光。
是霧鑰式。光是從身上擦過就可能造成致命傷,更不用說直接被擊中了。他知道這股電擊的威力不隻會讓人暈倒。
而【我】正是麵對這攻擊的人。
那是個年輕男子,算是青年或少年的年齡。他手裏握著銃機槍,手上戴著皮手套。〈封書〉的記憶就透過【我】的雙眼重現著。
【看仔細了!】
沉著的聲音直接在腦海裏響起。這是〈封書〉主人感覺的、思考的意念之聲。
麵對攻擊的他,有著洞燭機先的「眼」。
他身段靈活地往旁邊閃去,躲過軍刀的刀鋒,但彈射出的電光還是燒到臉頰。
他好不容易躲過軍刀,隨即從反方向揮出銃機槍。對方的架勢像是要以軍刀抵擋,但這時他的手指也已經貼在扳機上麵。
「喀鏘」——槍身冒火,電光軍刀從根部折斷。
這是近戰用的斬擊彈。原本和他交鋒的男子被打向牆壁,一動也不動。
『——這家夥是最後一個吧?』
【我】氣喘籲籲的向自己確認。
這裏是島邊的防風堤邊。【我】追尋著光之舟——也隻能這麼稱呼它——在這裏碰到了一個少女和「另一個人」。【我】正想問他們光之舟的事情,結果突然遭到襲擊。
十幾個男人倒在地上。他們的服裝和一般人一樣,身上裝備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拿到手的。
霧鑰式是用來組成無機物質的技術,很難用來操控電擊或火焰等能量。然而這群襲擊者個個都辦得到。
確定已經沒人可以動彈後,【我】看向少女與「另一個人」。
少女有一頭金色長發與淺紫色的眼珠。這女孩的服裝有些奇特,外貌有點超然絕浴。
至於另一個人——
『喂,他還好吧?』
另一個人是個男人。感覺還很年輕,但不清楚實際年齡為何。
這是因為另一個人的頭部受到攻擊,整張臉沾滿了血。
少女連條手帕也不拿出來,【我】困惑地看著另一個人,對她「嘖」了一聲。
『他剛才保護了你吧?好歹看一下他的傷勢吧。』
『……我有看啊。』
少女說著將手藏到身後,看似不願配合地遠離。
【她這是……不想被看到嗎?】
也許少女曾想過要處理,未經確認就譴責確實顯得輕率。
『抱歉,我不該這麼生氣的。讓我看一下吧。』
【我】說著,取出一條小毛巾,為另一個人檢查傷勢。
【這好像會留疤啊。】
似乎是被軍刀砍到了。傷口裂得很開。
不過,盡管傷口大、出血量也多,這傷口並不深。也許是因為他傷得整齊,傷口已經漸漸止血。頭部即使隻受到輕傷,往往也會有大量的出血。但他的傷勢似乎沒有看起來得嚴重。
【這,難道是她治好的?】
他心裏懷疑,看向少女,這時男子發出呻吟。
『唔,唔……』
『你醒來啦。喂,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嗎?』
『嗯,嗯……』
『你叫什麼名字?你不是這些人的同夥吧?』
其實這個男子擊倒了多數的襲擊者。他看起來像是要保護這個少女。
『我……我?名字……痛……』
『欸,喂。你還好吧?』
【我】正想把男子扶起來,他卻自己蹲在地上。
『我在這裏,是想做什麼……?』
『……什麼?』
【我一的臉抽動了一下。
『我是〈候鳥〉……追著一艘翼舟……?不,不對。有軍隊……』
【我】雙手抱胸思索。
【這是頭部受到軍刀與電流影響所致吧。所謂的記憶混亂?】
男子似乎不是什麼都記不得了,但因為頭部受到雙重打擊,記憶好像變得渾濁。這應該是暫時的現象。
不過男子仍以明確的口氣答道:
『我得保護潔西卡……我們要去,雲界的底層……』
【我】瞪大雙眼。
【雲界的……底層?】
【我】意識到口袋裏的〈封書〉。在我們被襲擊者攻擊的前一刻,【我】在這裏得到它。〈封書〉壞了,隻聽得見雜音。
不過,雜音裏確實是這麼說的:
——天空的盡頭確實存在——
【有人墜入雲界卻還活了下來……】
這時【我】想到「她」的事情。
同樣以〈候鳥〉為誌向,後來墜入雲界的少女。
不過,就算現在問這個男子,恐怕也得不到像樣的回答。【我】看向少女。
『潔西卡指的是你吧?』
『是啊。』
『他不是你朋友吧?』
『剛剛才遇到的。』
少女——潔西卡也不清楚這個男子的一切。
『為什麼他會說要保護你啊?』
『不知道。』
她的表情是真的無法理解的樣子,而不是在裝傻。
『那為什麼這些人會對你發動攻擊呢?』
襲擊者的目標不是【我】,也不是另一個男子,而是潔西卡。【我】和這男子之所以被攻擊,是因為我們妨礙到他們。
『不知道。』
『你是第一次被人襲擊嗎?』
『……的確是有人在追我。但我不知道有什麼理由:
少女的表情非常不悅,看起來還是不像在說謊。
【起碼她本人沒有自覺吧……】
【我】再次詢問潔西卡。
『怎麼會說要飛向雲界的底層?』
『不知道。不過,我也想去那裏。』
【我】抓著頭發思索。
倒在地上的男人並非一般老百姓。他們受過戰鬥訓練,而且擁有不在一般管道流通的武器。
他們是軍隊——而且還是接到特殊任務的特殊部隊,或者是隸屬於高等犯罪組織的人,例如謠傳中的〈七大鑰〉。
【我】有想過要盤問他們,但所有人都徹底昏倒了,似乎沒那麼容易清醒。而且殺手恐怕不隻這些。如果繼續待在這裏,不知道哪時候又會被接著趕來的敵人攻擊。
【我】來回看著潔西卡與男子。
【剛才那光之舟,會是他們兩個其中之一嗎?】
他追著光之舟跑,遇到潔西卡與這個男子。感覺這兩人脫不了關係。
【我】對操控翼舟有自信,自謝就算是現任的〈候鳥〉,也沒多少人比自己優秀。
那艘光之舟卻將【我】這膚淺的自信打得體無完膚。
那技術恐怕遠遠超越了人類想得到的空戰技。
【如果這兩人的其中一個是它的真麵目,也許真能飛到雲界的底層。】
實際上,這裏就有一封疑似來自那裏的〈封書〉。
【如果人能在那裏存活,說不定她也還活著。】
當然這之間存在著風險。畢竟有一群人已經盯上這件事,有可能是軍隊,也可能是犯罪組織。別說底層了,能不能平安往雲界飛都有問題。
然而,【我】認為這是個機會。
我對「她」有了希望,邁向雲界底層的可能性同時就在我眼前。
決定了。
【我】對男人說道:
『你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嗎?』
『……嗯。』
『不然,就叫你傷疤男(scar
face)吧?』
『傷疤男……?』
【我】開口笑道:
『超帥的吧?』
這名字取得實在是很沒有格調,但也是【我】為了幫這意誌消沉的男子打氣而盡力想出來的話。
接著,【我】讓他扶著肩膀起身。
『你們跟我來:
男子——傷疤男的表情如何【我】並不清楚,不過潔西卡則是露骨地皺著眉頭。
『為何?』
『我帶你們去——你們不是有說嗎?要去吧?雲界的底層。』
潔西卡雙眼圓睜。
『人類要怎麼去?』
『我知道哪裏有翼舟。順利的話還能拿到兩架:
『翼舟?』
少女側著頭思索,金發跟著搖曳。【我】不禁對這個反應感到訝異,歎氣說道:
『欸,你應該知道翼舟吧?看看天上,在那邊飛著的就是翼舟。』
這時天上也有寄送郵件的〈候鳥〉飛來飛去。有些是在島內送件,有些應該是從別的島遠道而來。
少女照著建議,仰望天空,然後側頭說道:
『你想用那種弱小的東西飛?』
這句話令【我】感到有些不對勁。
【怎麼說得好像她擊墜過翼舟……】
如果她是那艘光之舟的駕駛,這話倒說得通,但從之前的反應來看,她可能連翼舟是什麼都不知道。
【唉,先不管這個了。】
為了讓潔西卡跟過來,【我】再次勸了一下。
『好啦,走吧?』
『人類不能信任。』
潔西卡並不跨出腳步,仿佛自己不是人類似的。
但這也是難免的,畢竟她被陌生人襲擊,又被追著到處跑。
『你可以不信任人類。但是,你要信任〈候鳥〉。』
『〈候鳥〉?』
『嗯,就是〈候鳥〉。〈候鳥〉是郵務商。他們會飛越人類不得出入的天空,不管是什麼郵件,必定送到目的地。絕對會喔,死也會送到。所以像〈封書〉這麼不安全的東西,人們也願意托付:
潔西卡歪著頭,似乎仍然無法理解。
『這和跟著你走有什麼關聯?』
『我是〈候鳥〉啊。既然〈候鳥〉說要飛,就一定會飛到目的地。而且我有飛向雲界底層的理由。我想順便帶你們過去。』
少女像鑒定物品似地盯著【我】看,接著總算微微點頭,向前跨出腳步。
『這個男的不是敵人。如果你要帶這個男的去,我就跟你去。』
潔西卡走近傷疤男的身邊說著。看樣子,她對這個受傷的男子有一些掛念。
【你還沒辦法信任我啊。】
【我】用苦笑掩飾內心想法,點頭說道:
『那就好。走吧。去雲界的底層。』
〈封書〉的記憶到此結束。
這是三個人的邂逅,他們不認識彼此。
◇
〈封書〉的記憶終止,小蓮開心說道:
「嘿嘿嘿,怎麼樣啊?這是小蓮之前看到的〈封書〉的後續喔!是威爾和潔西卡剛認識的記憶喔!小蓮會帶回來也是無可奈何的啦!」
為了聽取希爾達的感想,小蓮身體湊上前去說著。三股麻花辮如同尾巴似地來回擺動。
相較之下,希爾達臉色凝重地皺著眉頭。
「怎麼了嗎?」
「這真的是威爾記下來的東西嗎?」
「什麼意思?」
經小蓮一問,希爾達的嘴貼上紅茶的茶杯,慎重想了想措辭,開口說道:
「如果這是威爾記錄下來的東西,會是基於什麼意圖而記的呢?」
「咦?這個嘛……那個,就像是他和潔西卡的回憶錄吧?」
「……是嗎,那就好。」
希爾達的表情不是很認同,小蓮鼓起臉頰說道:
「希爾達在擔心什麼嗎?難道威爾的記憶還能給威爾以外的人記錄下來嗎?」
「——要製造別人的〈封書〉也不是不可能的。」
「咦……?」
這個答案出乎小蓮的意料,她瞪大著眼睛。
小蓮怔住不動,佛鈕司靜靜地從一旁補上紅茶。
「不是有警察這種組織嗎?在搜查沒有目擊者的事件時,如果可以借由〈封書〉讀取被害人的記憶,不是挺方便的嗎?」
有些技術正是為此存在。希爾達想表達的就是這點。
「這種事情很容易辦到嗎?」
「雖然需要相當的技術,但也不會難以實現……不過,一定要滿足某個條件。」
「條件?」
「需要有受試者身體的一部分——也就是需要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