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卷 第2章 送件二 昔日之翼(3 / 3)

小蓮噴出紅茶。

「威爾還活著啦!」

希爾達處之泰然,喝了口紅茶。佛鈕司在一旁動作熟練地擦拭噴出來的紅茶。

「小妹說過了,並非不可能。」

簡單的說,她隻是想補充一點知識。

「那麼,這終究是威爾的〈封書〉。」

「小妹的意思是要你別以管窺天。」

眼看主人笑得妖豔,小蓮突然有個疑問。

「話說回來,為什麼一定要用屍體呢?」

「其實也不一定要屍體。隻要是當事人身體的一部分——這個嘛,隻要有一隻手應該就夠了。」

看來光有一兩根頭發是辦不到的。

「——或者是,大量的血液等等。」

小蓮幾乎要放心的時候,希爾達接著補充一句,她因此僵著說道:

「意思是……」

「他們最愛蹬渾水了。要采集血液的話,機會應該多的是。」

其實威爾並不愛瞠渾水,會有這種現象多半是出於希爾達的因素,但她還是毫不諱言地說著。

——不過,那〈封書〉讀起來真的有點奇怪。

一般的〈封書〉會給人一種親眼目睹過去某一場麵的感覺,相較之下,小蓮撿來的這東西卻給人一種透過某人的眼睛采視景色的感覺。

如果這〈封書〉是他人強行記下來的,因而產生這種差異,倒還可以接受。

「可是,給威爾看他自己的記憶又有什麼意義?」

現在已知〈封書〉可由本人以外的人記錄。

然而,給當事人讀這種東西又有什麼意思?

「意思是,因為不知道這點,也就無法知道對方的意圖。」

「嗯~不然就想想看,這會是誰做的?」

隻要知道犯人是誰,或許就能理解其動機。

希爾達難得對小蓮投以嘉獎的眼光。

「你頭腦轉得真快。」

「嘿嘿!再多稱讚幾句啦!」

「話說,光是這點就讓小妹有頭緒了。」

「咦?是誰?」

「——〈七大鑰〉——」

聽了這個名字,小蓮稍微屏息。小蓮本身也曾被〈七大鑰〉的幹部劄克斯抓住,親眼見識到其異常之處。

「為什麼會這樣?」

「這是簡單的刪去法。你說威爾送件的目的地——收件人是比爾基德,就是這個人把潔西卡擊墜的吧?可以把這女孩擊墜的人類並不多。更何況是要讓她受到無法再生的傷害,常識範圍內的霧鑰式根本不可能。」

超乎常識的霧鑰式——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

「絕對語言,或是〈七大鑰〉……」

「就是這樣。」

小蓮緊緊抓著圍裙。

〈七大鑰〉是世上最古老、最強大的霧鑰式之總稱,也是一個企圖毀滅世界的組織的名稱。

小蓮本身也和〈七大鑰〉之一——《芬裏爾》有關,是他們下手的目標。因此她才會寄宿在希爾達身邊。

「……為什麼威爾他們會被盯上?」

「潔西卡應該是原因之一。這女孩和小妹一樣可以吟唱絕對語言,而且她還是個唱了卻不會喪命的半人半妖。對這些想要重建〈七大鑰〉的人來說,簡直是極度渴望的存在。」

潔西卡曾經正麵挑戰《芬裏爾》,並將之製伏。光就這點,對〈七大鑰〉而言恐怕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

「而且威爾本身也擁有〈嗜血劍〉,那是由絕對語言組成的銃機槍。」

「但那不是〈七大鑰〉吧?」

「那承襲了遺傳因子啊。」

希爾達好像有些確信的理由。她的回答堅定不搖。

這時小蓮突然想到一點。

「咦?可是這樣一來……」

這裏不正好有一個〈七大鑰〉嗎?

「正是如此。」

希爾達點頭說道:

「如果把你也算進去,等於威爾擁有三股能與〈七大鑰〉匹敵的力量。」

他怎麼可能不被盯上。

接著小蓮察覺到一個可怕的可能。

「那麼,如果威爾想要改變世界,不就隻差幾步了?」

「這點值得期待,不過他不是那麼有能力的男人,是吧?」

希爾達仿佛將威爾當成需要照顧的小弟,微笑說道:

「他除了飛,什麼事都不會顧慮。」

小蓮有深刻的同感。

——潔西卡也是如此。威爾與潔西卡是同類型的人。

難怪他們兩人要一起飛行。

盡管書麵上的搭檔是小蓮,實際上威爾的搭檔隻有潔西卡一人,潔西卡的搭檔也隻有威爾一人,

「離題了。重點是〈封書〉。」

說著,希爾達的目光落向剛才閱讀過的〈封書〉。

「聽了你說的話,有一點小妹很在意。威爾的確是很遲鈍,但他應該不會蠢到忘了這〈封書〉——如果是他自己寫下來的更不可能。」

小蓮正在向威爾學習〈封書〉的使用方法。

從他平常的態度來看,他嚴肅得像變了個人似的。這樣的威爾,真的會把〈封書〉隨便亂放嗎?

「威爾看到你拿著這〈封書〉,並未覺得這是他自己的東西吧?」

的確,當時威爾真的是不知情的表情。

「那、那麼,會是誰寫下這樣的東西?」

「在你撿到這東西以前,有沒有人進出事務所?」

「……來了個奇怪的客人。」

不必多加回想。今天除了員工以外,隻有一個人來到〈蝴蝶虎鯨〉的事務所。就是那個壯漢。

「那個人說,想把〈封書〉寄給擊墜潔西卡的那個人。」

聽到這段話,希爾達咬著食指,微微低頭。

「……那麼,你已經妨礙到那個人的企圖了。」

小蓮誌得意滿地挺胸說道:

「哼哼!這是小蓮的功勞!」

「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小蓮又被潑了冷水,虛弱無力地坐倒。

「希爾達真壞心。偶爾誇獎一下小蓮也好嘛。」

「那你平常就要做些值得誇獎的事情。昨天你打破的杯子是小妹的愛。」

「對不起啦!下次不敢啦!」

希爾達笑著釋放出殺氣,小蓮渾身發抖地低下頭。披在她背上的三股麻花辮似乎也怕得發抖。

「小妹不是在怪你天兵。隻是在想,不知道記下這〈封書〉的人有什麼意圖。」

希爾達並未否認小蓮很天兵。

「為何希爾達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執著於意圖呢?」

「小妹說過很多次了。〈封書〉是記憶的片段。也是一個人的分身。既然會記錄下來,應該會有某些用意。如果像這次這樣,不惜做出別人的〈封書〉,更是不在話下。」

她再次拿起那疊〈封書〉。

「這是要給誰的東西呢?收件人不同,用意也會有很大的改變。」

聽希爾達這麼說,小蓮覺得自己的行為非常輕率。

「這個,是不是別再看下去才好?」

「小妹是這麼覺得的?」

煩惱了一下以後,小蓮從希爾達手上收下〈封書〉。

「果然要拿去還給威爾他們。雖然這可能不是威爾記下來的,但畢竟是威爾的〈封書〉。」

「我覺得這樣很好。」

希爾達才剛說完,佛鈕司便補上了一杯紅茶,仿佛等了很久似的。

「兩位,時間已經不早了。」

看看時鍾,已經快要午夜十二點了。

小蓮點頭行了個禮,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明天威爾他們出發前,要拿去還他。

小蓮睡在床上,下定了這個決心。

〈蝴蝶虎鯨〉事務所停機庫。

——傷疤男啊……

威爾在心中低語著這個名字。

他閉上眼睛,想起那天的景象,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他們三人還很無知,彼此懷抱著自己的希望。

比爾基德?吉李安——明明才剛認識,這男人卻給威爾一種彼此已是十年老友的感覺。

——難道十年前的墜船也不是意外……?

聽了裏西達的話,威爾隱約可以確信他沒有認錯人,事情也不是偶然。

威爾表情嚴肅,看著停放在停機庫裏的舊型翼舟。

尾翼上還留著有別於〈蝴蝶虎鯨〉的徽章。

機體名〈飛龍〉——前任經營者為事務所取的名字。

本來已經換成〈蝴蝶鯱鯨〉的徽章,但翼舟在一個月前受了中度損傷,於是威爾拿出沉睡在倉庫裏的零件維修。那零件上就留著這個徽章。

這艘複座式翼舟是威爾與潔西卡首次搭乘的機體。不會飛的威爾與飛不動的潔西卡為了找回他們的天空,同樣用了這架機體做了訓練。

而且這艘翼舟本來載的是別人。

就各種意義而言,這對威爾與潔西卡來說是一艘特別的翼舟。

威爾撫摸船首,總算下定決心,對潔西卡說道:

「歟,潔西卡。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不要。」

「拜托別回得這麼快啦!」

威爾的情緒被打亂,眼眶泛淚,潔西卡一臉不耐煩地凝望著他。

「你想搭這架嗎?」

「嗯,就、對啦……」

「那趕快整備吧。」

這反應反而令威爾意外。

「可以嗎?那個,這架性能比〈霞曲〉差,而且對你來說也不完全是好的回憶吧?」

「翼舟是無罪的。」

——啊~原來如此。

威爾苦笑一下,老實地道謝:

「謝謝,潔西卡。」

「我也想和這個男的做個了結。」

盡管臉上平靜,緊握的拳頭卻令威爾感到類似憤怒的意念。這件事不需要讓步。

潔西卡一個轉身,似乎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這次的送件地址在哪?」

威爾有點驚訝,潔西卡竟然現在才問這個問題。如果是平時的她,應該會在決定接案之後就先問清楚。就算一直試圖表現得很平靜,但這樣看來,她真實的心情並不太平穩。

威爾拿出航圖,在潔西卡麵前展開。

「怎麼了?」

威爾並未接著回答,潔西卡對此表示疑惑。他刻意深呼吸了一下,以便念出收件地址的名稱。

威爾以清晰的語調答道:

「群島最北端的島,阿法活農——潔西卡墜落的島。」

潔西卡微微屏息。

然後她咬著嘴唇點頭說道:

「……品味真差。」

聽了潔西卡語帶嫌惡地吐出這個詞,威爾輕輕拍了她的背。

「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又能飛了。你飛得動了。這次是跟我一起,不會讓你墜落的。」

「……說得輕鬆。」

盡管嘴裏這般低語,潔西卡並未甩開威爾的手。

——潔西卡沒問題的。

一個月前,由於威爾無法徹底信賴潔西卡,結果害她陷入險境。

然而,這次不會這樣了。

威爾信賴潔西卡,潔西卡也再度能用自己的雙眼看著天空。

——然而……

在這同時,威爾心裏浮現一層揮之不去的疑問。

「欸,潔西卡。」

「怎麼?」

「……他為什麼會背叛我們?」

那一天,威爾追著發光的船,和潔西卡邂逅,然後遭到襲擊。這時比爾基德插了進來,保護了潔西卡。

然後他們有了約定。

一起飛吧——以天空的盡頭為目標。

潔西卡突然聳了一下肩膀,拉高音調說道:

「我討厭人類。我搞不懂人類的想法。」

對於半人半妖的潔西卡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回答。

再說,潔西卡現在之所以討厭人類,絕大部分是因為他的背叛所致。

反過來說,純粹是因為她感覺到自己「被背叛了」,其實潔西卡也一度信任過比爾基德。

「……威爾你怎麼想?」

這句話令威爾意外。

——潔西卡竟然會問我心裏怎麼想……

看樣子,威爾眼中的潔西卡並不平靜,而她眼裏的威爾也不冷靜。

威爾把航圖折疊起來,像是要擺脫迷惘。

「我們要做的事情總是不變。寄送〈封書〉,在天空飛翔。是吧?」

威爾對著潔西卡伸手,她的表情略顯困惑,然後還是伸出自己的手。

「是啊。」

「嗯……喂,這什麼意思?」

威爾還以為潔西卡要握他的手,結果卻被她塞了個銀色的扳手到手上。

「不是要飛嗎?」

潔西卡看似失望地說著,威爾無奈笑道:

「嗯,飛吧……你也幫我整備吧?」

「我才不要交給你辦,最後害我墜機。應該是你來幫我。」

「好啦好啦。」

威爾對潔西卡的調侃一笑置之,他想起已經回家的另一名員工。

——小蓮這家夥,感覺她態度有點奇怪……?

小蓮擁著一疊連威爾也沒有印象的〈封書〉,他這時才有點在意。就算是她的失敗作,有可能在短時間內產出這麼多嗎?

——也罷,現在要專注於眼前的〈外渡〉。

威爾一麵想著事情,一麵著手拆解翼舟。

「……欸,潔西卡,我要拆掉這裏,你幫我頂著裝甲。」

「不要。為什麼你隻想到自己要拿輕的東西?」

「我想說要是拆掉這邊會把手弄髒啊……」

「怕髒還搭什麼翼舟。」

潔西卡不給他好臉色,將金發抓在手指上麵纏繞著。

——看吧,就是因為你會這樣,我才想說把你的手弄髒就糟了……

潔西卡隻要心情好就會摸自己的頭發。說到翼舟的事情,她的心情馬上會變得很好。威爾就是覺得這頭美麗的金發可能被油汙弄髒。

威爾放棄堅持,交換了工作。

「啊,真是,隨便你啦,快點拆解吧?」

這是個漫漫長夜。

威爾與潔西卡將翼舟解體,然後重組,身上沾滿了油汙。

就像是對著一雙死去的翅膀注入一股生氣。

——走吧。去雲界的底層——

三人立下約定。

其中一人放棄了約定。

其中一人毀壞了約定。

威爾卻無法放棄約定。

明明有著同樣的目標,前進的路卻分為兩條。仿佛兩片被分隔開的天空。

所以威爾要飛。

為了追問背叛的理由。

難道再也不能追求同一片天了嗎?威爾想要厘清這個疑問。

兩人為航行做準備,不知不覺間便靠在一起睡著了。

靠在刻著〈飛龍〉兩字的翼舟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