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噴出紅茶。
「威爾還活著啦!」
希爾達處之泰然,喝了口紅茶。佛鈕司在一旁動作熟練地擦拭噴出來的紅茶。
「小妹說過了,並非不可能。」
簡單的說,她隻是想補充一點知識。
「那麼,這終究是威爾的〈封書〉。」
「小妹的意思是要你別以管窺天。」
眼看主人笑得妖豔,小蓮突然有個疑問。
「話說回來,為什麼一定要用屍體呢?」
「其實也不一定要屍體。隻要是當事人身體的一部分——這個嘛,隻要有一隻手應該就夠了。」
看來光有一兩根頭發是辦不到的。
「——或者是,大量的血液等等。」
小蓮幾乎要放心的時候,希爾達接著補充一句,她因此僵著說道:
「意思是……」
「他們最愛蹬渾水了。要采集血液的話,機會應該多的是。」
其實威爾並不愛瞠渾水,會有這種現象多半是出於希爾達的因素,但她還是毫不諱言地說著。
——不過,那〈封書〉讀起來真的有點奇怪。
一般的〈封書〉會給人一種親眼目睹過去某一場麵的感覺,相較之下,小蓮撿來的這東西卻給人一種透過某人的眼睛采視景色的感覺。
如果這〈封書〉是他人強行記下來的,因而產生這種差異,倒還可以接受。
「可是,給威爾看他自己的記憶又有什麼意義?」
現在已知〈封書〉可由本人以外的人記錄。
然而,給當事人讀這種東西又有什麼意思?
「意思是,因為不知道這點,也就無法知道對方的意圖。」
「嗯~不然就想想看,這會是誰做的?」
隻要知道犯人是誰,或許就能理解其動機。
希爾達難得對小蓮投以嘉獎的眼光。
「你頭腦轉得真快。」
「嘿嘿!再多稱讚幾句啦!」
「話說,光是這點就讓小妹有頭緒了。」
「咦?是誰?」
「——〈七大鑰〉——」
聽了這個名字,小蓮稍微屏息。小蓮本身也曾被〈七大鑰〉的幹部劄克斯抓住,親眼見識到其異常之處。
「為什麼會這樣?」
「這是簡單的刪去法。你說威爾送件的目的地——收件人是比爾基德,就是這個人把潔西卡擊墜的吧?可以把這女孩擊墜的人類並不多。更何況是要讓她受到無法再生的傷害,常識範圍內的霧鑰式根本不可能。」
超乎常識的霧鑰式——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
「絕對語言,或是〈七大鑰〉……」
「就是這樣。」
小蓮緊緊抓著圍裙。
〈七大鑰〉是世上最古老、最強大的霧鑰式之總稱,也是一個企圖毀滅世界的組織的名稱。
小蓮本身也和〈七大鑰〉之一——《芬裏爾》有關,是他們下手的目標。因此她才會寄宿在希爾達身邊。
「……為什麼威爾他們會被盯上?」
「潔西卡應該是原因之一。這女孩和小妹一樣可以吟唱絕對語言,而且她還是個唱了卻不會喪命的半人半妖。對這些想要重建〈七大鑰〉的人來說,簡直是極度渴望的存在。」
潔西卡曾經正麵挑戰《芬裏爾》,並將之製伏。光就這點,對〈七大鑰〉而言恐怕是個無法忽視的存在。
「而且威爾本身也擁有〈嗜血劍〉,那是由絕對語言組成的銃機槍。」
「但那不是〈七大鑰〉吧?」
「那承襲了遺傳因子啊。」
希爾達好像有些確信的理由。她的回答堅定不搖。
這時小蓮突然想到一點。
「咦?可是這樣一來……」
這裏不正好有一個〈七大鑰〉嗎?
「正是如此。」
希爾達點頭說道:
「如果把你也算進去,等於威爾擁有三股能與〈七大鑰〉匹敵的力量。」
他怎麼可能不被盯上。
接著小蓮察覺到一個可怕的可能。
「那麼,如果威爾想要改變世界,不就隻差幾步了?」
「這點值得期待,不過他不是那麼有能力的男人,是吧?」
希爾達仿佛將威爾當成需要照顧的小弟,微笑說道:
「他除了飛,什麼事都不會顧慮。」
小蓮有深刻的同感。
——潔西卡也是如此。威爾與潔西卡是同類型的人。
難怪他們兩人要一起飛行。
盡管書麵上的搭檔是小蓮,實際上威爾的搭檔隻有潔西卡一人,潔西卡的搭檔也隻有威爾一人,
「離題了。重點是〈封書〉。」
說著,希爾達的目光落向剛才閱讀過的〈封書〉。
「聽了你說的話,有一點小妹很在意。威爾的確是很遲鈍,但他應該不會蠢到忘了這〈封書〉——如果是他自己寫下來的更不可能。」
小蓮正在向威爾學習〈封書〉的使用方法。
從他平常的態度來看,他嚴肅得像變了個人似的。這樣的威爾,真的會把〈封書〉隨便亂放嗎?
「威爾看到你拿著這〈封書〉,並未覺得這是他自己的東西吧?」
的確,當時威爾真的是不知情的表情。
「那、那麼,會是誰寫下這樣的東西?」
「在你撿到這東西以前,有沒有人進出事務所?」
「……來了個奇怪的客人。」
不必多加回想。今天除了員工以外,隻有一個人來到〈蝴蝶虎鯨〉的事務所。就是那個壯漢。
「那個人說,想把〈封書〉寄給擊墜潔西卡的那個人。」
聽到這段話,希爾達咬著食指,微微低頭。
「……那麼,你已經妨礙到那個人的企圖了。」
小蓮誌得意滿地挺胸說道:
「哼哼!這是小蓮的功勞!」
「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小蓮又被潑了冷水,虛弱無力地坐倒。
「希爾達真壞心。偶爾誇獎一下小蓮也好嘛。」
「那你平常就要做些值得誇獎的事情。昨天你打破的杯子是小妹的愛。」
「對不起啦!下次不敢啦!」
希爾達笑著釋放出殺氣,小蓮渾身發抖地低下頭。披在她背上的三股麻花辮似乎也怕得發抖。
「小妹不是在怪你天兵。隻是在想,不知道記下這〈封書〉的人有什麼意圖。」
希爾達並未否認小蓮很天兵。
「為何希爾達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執著於意圖呢?」
「小妹說過很多次了。〈封書〉是記憶的片段。也是一個人的分身。既然會記錄下來,應該會有某些用意。如果像這次這樣,不惜做出別人的〈封書〉,更是不在話下。」
她再次拿起那疊〈封書〉。
「這是要給誰的東西呢?收件人不同,用意也會有很大的改變。」
聽希爾達這麼說,小蓮覺得自己的行為非常輕率。
「這個,是不是別再看下去才好?」
「小妹是這麼覺得的?」
煩惱了一下以後,小蓮從希爾達手上收下〈封書〉。
「果然要拿去還給威爾他們。雖然這可能不是威爾記下來的,但畢竟是威爾的〈封書〉。」
「我覺得這樣很好。」
希爾達才剛說完,佛鈕司便補上了一杯紅茶,仿佛等了很久似的。
「兩位,時間已經不早了。」
看看時鍾,已經快要午夜十二點了。
小蓮點頭行了個禮,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明天威爾他們出發前,要拿去還他。
小蓮睡在床上,下定了這個決心。
◇
〈蝴蝶虎鯨〉事務所停機庫。
——傷疤男啊……
威爾在心中低語著這個名字。
他閉上眼睛,想起那天的景象,仿佛是昨天的事情。他們三人還很無知,彼此懷抱著自己的希望。
比爾基德?吉李安——明明才剛認識,這男人卻給威爾一種彼此已是十年老友的感覺。
——難道十年前的墜船也不是意外……?
聽了裏西達的話,威爾隱約可以確信他沒有認錯人,事情也不是偶然。
威爾表情嚴肅,看著停放在停機庫裏的舊型翼舟。
尾翼上還留著有別於〈蝴蝶虎鯨〉的徽章。
機體名〈飛龍〉——前任經營者為事務所取的名字。
本來已經換成〈蝴蝶鯱鯨〉的徽章,但翼舟在一個月前受了中度損傷,於是威爾拿出沉睡在倉庫裏的零件維修。那零件上就留著這個徽章。
這艘複座式翼舟是威爾與潔西卡首次搭乘的機體。不會飛的威爾與飛不動的潔西卡為了找回他們的天空,同樣用了這架機體做了訓練。
而且這艘翼舟本來載的是別人。
就各種意義而言,這對威爾與潔西卡來說是一艘特別的翼舟。
威爾撫摸船首,總算下定決心,對潔西卡說道:
「歟,潔西卡。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不要。」
「拜托別回得這麼快啦!」
威爾的情緒被打亂,眼眶泛淚,潔西卡一臉不耐煩地凝望著他。
「你想搭這架嗎?」
「嗯,就、對啦……」
「那趕快整備吧。」
這反應反而令威爾意外。
「可以嗎?那個,這架性能比〈霞曲〉差,而且對你來說也不完全是好的回憶吧?」
「翼舟是無罪的。」
——啊~原來如此。
威爾苦笑一下,老實地道謝:
「謝謝,潔西卡。」
「我也想和這個男的做個了結。」
盡管臉上平靜,緊握的拳頭卻令威爾感到類似憤怒的意念。這件事不需要讓步。
潔西卡一個轉身,似乎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這次的送件地址在哪?」
威爾有點驚訝,潔西卡竟然現在才問這個問題。如果是平時的她,應該會在決定接案之後就先問清楚。就算一直試圖表現得很平靜,但這樣看來,她真實的心情並不太平穩。
威爾拿出航圖,在潔西卡麵前展開。
「怎麼了?」
威爾並未接著回答,潔西卡對此表示疑惑。他刻意深呼吸了一下,以便念出收件地址的名稱。
威爾以清晰的語調答道:
「群島最北端的島,阿法活農——潔西卡墜落的島。」
潔西卡微微屏息。
然後她咬著嘴唇點頭說道:
「……品味真差。」
聽了潔西卡語帶嫌惡地吐出這個詞,威爾輕輕拍了她的背。
「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又能飛了。你飛得動了。這次是跟我一起,不會讓你墜落的。」
「……說得輕鬆。」
盡管嘴裏這般低語,潔西卡並未甩開威爾的手。
——潔西卡沒問題的。
一個月前,由於威爾無法徹底信賴潔西卡,結果害她陷入險境。
然而,這次不會這樣了。
威爾信賴潔西卡,潔西卡也再度能用自己的雙眼看著天空。
——然而……
在這同時,威爾心裏浮現一層揮之不去的疑問。
「欸,潔西卡。」
「怎麼?」
「……他為什麼會背叛我們?」
那一天,威爾追著發光的船,和潔西卡邂逅,然後遭到襲擊。這時比爾基德插了進來,保護了潔西卡。
然後他們有了約定。
一起飛吧——以天空的盡頭為目標。
潔西卡突然聳了一下肩膀,拉高音調說道:
「我討厭人類。我搞不懂人類的想法。」
對於半人半妖的潔西卡而言,這是理所當然的回答。
再說,潔西卡現在之所以討厭人類,絕大部分是因為他的背叛所致。
反過來說,純粹是因為她感覺到自己「被背叛了」,其實潔西卡也一度信任過比爾基德。
「……威爾你怎麼想?」
這句話令威爾意外。
——潔西卡竟然會問我心裏怎麼想……
看樣子,威爾眼中的潔西卡並不平靜,而她眼裏的威爾也不冷靜。
威爾把航圖折疊起來,像是要擺脫迷惘。
「我們要做的事情總是不變。寄送〈封書〉,在天空飛翔。是吧?」
威爾對著潔西卡伸手,她的表情略顯困惑,然後還是伸出自己的手。
「是啊。」
「嗯……喂,這什麼意思?」
威爾還以為潔西卡要握他的手,結果卻被她塞了個銀色的扳手到手上。
「不是要飛嗎?」
潔西卡看似失望地說著,威爾無奈笑道:
「嗯,飛吧……你也幫我整備吧?」
「我才不要交給你辦,最後害我墜機。應該是你來幫我。」
「好啦好啦。」
威爾對潔西卡的調侃一笑置之,他想起已經回家的另一名員工。
——小蓮這家夥,感覺她態度有點奇怪……?
小蓮擁著一疊連威爾也沒有印象的〈封書〉,他這時才有點在意。就算是她的失敗作,有可能在短時間內產出這麼多嗎?
——也罷,現在要專注於眼前的〈外渡〉。
威爾一麵想著事情,一麵著手拆解翼舟。
「……欸,潔西卡,我要拆掉這裏,你幫我頂著裝甲。」
「不要。為什麼你隻想到自己要拿輕的東西?」
「我想說要是拆掉這邊會把手弄髒啊……」
「怕髒還搭什麼翼舟。」
潔西卡不給他好臉色,將金發抓在手指上麵纏繞著。
——看吧,就是因為你會這樣,我才想說把你的手弄髒就糟了……
潔西卡隻要心情好就會摸自己的頭發。說到翼舟的事情,她的心情馬上會變得很好。威爾就是覺得這頭美麗的金發可能被油汙弄髒。
威爾放棄堅持,交換了工作。
「啊,真是,隨便你啦,快點拆解吧?」
這是個漫漫長夜。
威爾與潔西卡將翼舟解體,然後重組,身上沾滿了油汙。
就像是對著一雙死去的翅膀注入一股生氣。
——走吧。去雲界的底層——
三人立下約定。
其中一人放棄了約定。
其中一人毀壞了約定。
威爾卻無法放棄約定。
明明有著同樣的目標,前進的路卻分為兩條。仿佛兩片被分隔開的天空。
所以威爾要飛。
為了追問背叛的理由。
難道再也不能追求同一片天了嗎?威爾想要厘清這個疑問。
兩人為航行做準備,不知不覺間便靠在一起睡著了。
靠在刻著〈飛龍〉兩字的翼舟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