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卷 第3章 送件三 叛徒之劍(1 / 3)

雲界的〈霧〉很深。

〈候鳥〉偶爾會飛進雲界表層,那裏頂多會讓視線不清。但若是界龍或帝鯨等深淵霧妖棲息的中層、深層,連陽光都照不進去。

然而,這不表示那裏是個黑暗世界。

出人意料的是,深層的霧妖也有許多小型且年幼的族群。這些霧妖的雛妖碰到高濃度的〈霧〉就會發出黯淡的光芒。

雛妖的磷光使得黑暗世界多了幾分鮮豔的光輝。

少女以前總是從那裏仰望天空。

天上會掉下各種東西。有些時候甚至是在表層邀遊的下級霧妖。也可能是在中層飛舞的高級霧妖,因為搶輸地盤而墜落。除了生物,也可能會有破爛的鐵片掉落。

而且也會有霧妖以外的生物。

少女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少女發現非霧妖的生物時,那生物總是已經死亡。可能是在下墜過程中被霧妖襲擊,也可能是被風壓壓死,還可能是因墜落的衝擊而死。

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支離破碎地墜落,無法保持其原貌。不過,偶爾會有坐在鐵船上墜落的,受的傷也比較少。

這種非霧妖的生物與少女非常相似。

——不過,那不是霧妖。

無法在〈霧〉中呼吸,不使用鐵船也無法自力飛行。這種生物絕對無法在雲界生存。

他們到底是從哪裏墜落的。

少女拍動自己長在背上的蝶翼。

她和那些非霧妖的生物之間,頂多隻有翅膀上的差異。在霧妖之中,也有成長後會改變形體的物種。有些物種則是在雛妖階段有翅膀,成長後卻會失去翅膀。

——我長大後,翅膀會不見?

實際上,少女的身體正隨著成長逐漸變化。原本平坦的胸部現在長了雙峰,身體的線條似乎也有改變。

——我不要翅膀不見。

少女之所以能在空中飛舞,是因為她有翅膀。

少女的身體比其他霧妖脆弱,之所以能夠活到這個年紀,無非是因為翅膀的飛行能力遠遠超越其他霧妖。

雖然她也有尖牙得以防衛,但自由度比不上翅膀。界龍這個層級的還應付得來,但難以和帝鯨之類對抗。隻能靠那雙蝶翼逃過尖牙。

那天,少女同樣仰望天空發怔。

上層的霧妖鬧烘烘的,感覺會有東西掉下來。

果不其然,許多鐵塊、下級中級的霧妖,以及不是霧妖的生物掉了下來。

少女在天空輕盈地舞著。

從天而降的東西來到這麼深處的時候,會達到非常可怕的速度。就算隻是被一個碎片擦到也難逃一死。

然而少女仍在這些物體的縫隙之間翩翩飛翔。

飛著飛著,一股耳熟的「聲音」響起。

她看了過去,發現有一隻受傷的界龍。

它的鱗片已經由成年的青色轉為彩虹色,身體龐大,光是眼球就有少女上半身一般大。在〈霧〉裏無法將它整個身體盡收眼底。它大概活了幾百年了,看起來是某個群體的長老。

看樣子,這界龍在上麵曾和非霧妖的生物打了一戰。

少女輕輕落在界龍頭上。如雨墜落的物體也差不多止歇了。

少女撫摸著傷口,嘴裏低吟著,苔蘚般的植物便從她手心爬了出來,然後將傷口堵住。

這是少女之所以能在霧妖之中生存的另一個道理。

隻要少女唱歌,就能治好霧妖的傷。所以霧妖不會隨便攻擊她。

她對天上掉下來的非霧妖試過同樣的做法,但因為沒碰過還有氣息的個體,所以沒有效果。

生物死亡就無法還魂。

正當少女為界龍療傷之際,天上又有東西掉下來了。那東西並不快,所以少女以為那是霧妖。

結果不然。掉下來的是一艘鐵船。

少女飛離界龍的頭上,靠向鐵船。

有個非霧妖的黑發生物坐在船上。這非霧妖受傷了,但還活著。

少女很開心。

她終於遇到有氣息的個體了。

少女試著為他療傷,界龍卻吼了出來。

看來它想送那生物上西天。

少女搖頭回應。她表示想要救那生物,界龍隨即更生氣了。它主張非霧妖的生物不能存在於雲界。

然而少女還是不肯退讓,總算,界龍無意繼續爭執,遠離而去。畢竟它也欠了療傷的人情。離去前它還高鳴了一聲,似乎是在告誡少女不得鬆懈警戒。

後來少女為那非霧妖的生物療傷。他似乎想喝水,所以少女捧了一些給他……不過途中有一半以上都漏掉了。

在少女百般照料之下,非霧妖的生物開始說話了。

起初他們不懂彼此的意思,說著說著,少女竟學會了非霧妖所說的語言。

也許她其實本來就懂。與其說是學會,不如說是回憶起來的感覺。

然後他告訴了少女許多事情——非霧妖的生物叫做「人類」,他們無法在雲界生存:有一種奇妙的技術叫做霧鑰式,很像少女的能力;還有,人類會穿上叫做衣服的東西——從天而降的東西之中也有衣服;人類想知道雲界的底層有什麼。

這人類的名字叫做丹恩。丹恩?史達寧——少女拯救的人就叫這個名字。

丹恩也不知道少女是人類還是霧妖。

他隻覺得,要是到了天空之上——去到蒼界或許可以厘清一些事情。

之後丹恩就死了。光是受傷得到治愈,人類還是無法在〈霧〉裏生存。

少女很哀傷。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酷似自己的生物,她卻無法拯救他。

丹恩臨死之前留下一張叫做〈封書〉的紙張。還留下一句話,希望少女幫他交給自己的兒子。

少女將那張紙收在懷裏,決定飛向蒼界。

蒼界很遙遠。在空中沒有可供降落的地方,少女隻能在其他霧妖背上休息:有時水喝光了就隻能停下來等到下雨為止——起初水和糧食一下子就用完了.害她折返了幾趟——有時會碰到帝鯨這類無法抗衡的霧妖,因而四處逃竄。

過了半年的時間,她終於看見不是白色的天空。

蒼界是藍色的。

在耀眼的陽光包覆之下,少女抬起頭來,這瞬間不知怎的,突然有一股懷舊感,眼淚奪眶而出。

她確信自己是注定要來這裏的。

她開心地在這片新天空飛來飛去,幾艘鐵船從更高的地方飛了下來。

她發現有人類坐在上麵,因而靠了過去。

人類卻用子彈招呼她。

她不知所措地逃開,兼之還擊,發現他們非常弱小,感到失望。

她理解到自己與人類並不相同,於是想要回去。

不過她覺得至少要將丹恩的〈封書〉送出去,因此開始找尋他的兒子。

然後她遇到了——

「——喂,潔西卡。差不多該出發了喔?」

潔西卡在她心愛的沙發上睡著,威爾的聲音使她醒來。

少年的黑發在她眼前搖曳,臉上掛著無憂無慮的笑容。

「你看,小蓮來送我們了呢。」

少女看似不開心地眯起眼睛。

「威爾真煞風景。不隻不會預判風勢,也搞不清楚氣氛。」

「我有做什麼嗎?」

威爾因為這不講理的話而哀號,潔西卡冷眼看他,然後站了起來。

「還在幹麼?要走了吧?」

「是你害我沮喪的耶?」

「威爾真軟弱。」

潔西卡受不了威爾似地說著,同時看向北方的天空。

——那天,我之所以會墜落,是因為無知與傲慢。

威爾可能會說她現在一樣很傲慢,但少女還是會這麼看待過去的自己。

她絕對不是敗在背叛。

她肯定不是錯在信任人類。

因為也有人類伸出援手。

因為自己有一半也是這樣的人類。

——飛吧,潔西卡。在這片天空,你可以飛得比誰都還要厲害——

這句話是威爾這個人類說的,他再次給了她一雙翅膀。

——我想回雲界。不過,也還想在這片天空多飛一會兒。

半人半妖的少女今天也和人類的少年在空中飛翔。

為了超越已經失去的翅膀,擺動著新的羽翼。

同時,也從這雙羽翼感覺到一點舒適感。

「呼啊……早安,佛鈕司。」

「早安。小蓮今天起得真早。」

上了年紀的管家已經完整著裝,小蓮壓抑著嗬欠對他點頭。

「剛剛去為威爾他們送行回來。」

〈候鳥〉挑戰〈外渡〉的早晨會起個大早。

這次威爾他們要飛到最北端,黎明時分就起飛了。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結果〈封書〉怎麼樣了?」

「唔,這個嘛……」

小蓮吞吞吐吐地說著。

「交不出去……啦。」

佛鈕司不禁瞪大雙眼。

「怎麼會呢?」

「總覺得氣氛不適合這樣做嘛。潔西卡的心情超差的……不對,應該說很好吧,那到底是?還有,威爾就算被捉弄還是一副很認真的臉的喔?這怎麼可能。」

小蓮雙手抱肩,仿佛看見了世界末日的前兆。

由於這次收件人的身分,使得威爾與潔西卡在出發前都顯得緊張兮兮。

當時的氣氛實在讓小蓮無法開口表示自己看了威爾與潔西卡的〈封書〉。

小蓮因自己的無能而顯得消沉,佛鈕司微笑著為她倒了杯紅茶。

「真是辛苦了。交不出去也沒辦法了。請喝點紅茶休息一下。」

「哇,謝謝,佛鈕司。」

小蓮將茶杯拿到麵前,一股清香輕輕飄進胸中。那是一杯杏香紅茶,苦味較少,甘味顯著。

然而,小蓮才剛鬆了口氣休息,下一瞬間又全身緊繃。

「喝完這杯茶,可以請希爾達小姐起床嗎?」

空氣凍結了。

「呃,那那那那個~~~這對小、小蓮來說有點困難啦!」

「……這樣啊。那我得告訴小姐,你打破的盤子快要超過五十——」

「——我去!小蓮要賭命過去!」

希爾達起床的時候非常可怕。

然而,相較於打破盤子而被責罵,前者稍微好了一些。

小蓮穿過廚房,走入一條長廊,邁向希爾達的寢室。

——話說,佛鈕司是怎麼打掃這麼大的房子的啊?

小蓮來到這棟豪宅已經一個月了,至今仍末見過佛鈕司以外的傭人。實在難以想像,僅憑他一人就足以應付豪宅的大小事。

小蓮好奇地在走廊上前進,終於來到兩扇豪華的門板之前,門上還有金飾點綴。這對開門的門把上麵還鑲有紅寶石做裝飾。

「希爾達?天亮羅?起床啦?」

小蓮咚咚咚地敲著門,結果當然沒有反應。

重複同樣的事情約三次以後,小蓮認命推開門板。

裏麵鋪著火紅色的毛毯,上麵擺著雪白的桌椅。

右手邊擺著一張床,附有高大的天篷。

十三歲左右的少女正靜靜睡在那薄薄的簾幕之後。

「希爾達,起床的啦?」

小蓮一麵出聲,一麵靠近,發現紅發少女緊緊抱著一個大枕頭躺在床上。

少女身上隻穿著貼身衣物,雪白的脖子與細致的鎖骨沒有遮蔽,連腋下到平坦的胸部一帶都露在外麵。這睡相令同是女性的小蓮也不知該將眼睛看向何處。

小蓮用力深呼吸,下定決心拍了希爾達的肩膀。

「希爾達,天亮——噫,來了啦!」

周圍竄出好幾道藍色磷光。緊接著——

「喀鏘喀鏘喀鏘鏘」——無數的霧鑰式將小蓮團團包圍。

有些是槍炮的形狀,也有刀劍或長槍的形狀。其中也有令〈傀儡師〉癱瘓的禁一級霧鑰式,小蓮發出「哈咻」般奇妙的聲音。

「唔……嗯?」

這時少女總算睜開眼睛。

「……嗯。你又做了什麼好事啊?」

希爾達平靜地問著,小蓮卻是含淚抗議。

「小蓮是清白的。隻是來叫希爾達起床!再說,不過是拍拍肩膀而已,這種對待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希爾達睡眼惺忪地看著周圍的霧鑰式,狐疑地點頭說道:

「為何小妹的霧鑰式會啟動呢?」

「因為你啟動了啊!」

希爾達毫無頭緒,依然側頭思索。

「這些應該沒放在房間裏的啊……?」

這就是當代最強霧鑰士〈夜姬〉起床時的樣子。

她並非睡相不好。

也不是因為不開心而對他人施暴。

隻因她能吟唱絕對語言,對於霧鑰式的幹涉力也非比尋常。就算隻是睡覺時的翻身,這種無意識的行動也能啟動身旁的霧鑰式。

霧鑰式必須有〈鑰〉做為核心。雖然那些〈鑰〉都妥善放在遠離寢室之處,但不知為何,終究是飛越了其他房間的阻隔,被聚集到希爾達的身邊。

「嗚嗚,太不合理了。沒有〈鑰〉也能使用霧鑰式,太犯規了啦。」

小蓮說著都要哭出來了,希爾達雙眼圓睜,看起來很冤枉似的。

「你在說什麼啊。你不也做過同樣的事嗎?」

「……咦?」

「就是之前的事件。《芬裏爾》的〈鑰〉你總是帶在身上。但那時卻另外有個分身在做別的事情。這又該怎麼解釋呢?」

「那、那個是……」

小蓮並非因為理解原理而能使用霧鑰式。因此她無法解釋。

希爾達揉揉眼皮,開始說明。

「〈鑰〉在霧鑰式之中隻是個引子。雖然必須靠它啟動,但卻不必要握在手中。像小妹或你的程度,要遠端遙摟或啟動根本易如反掌?」

姑且不論小蓮,像希爾達這般能力高強的人,就算找遍整個群島,應該也沒第二人。

小蓮豁然開朗,感歎道:

「意思是說,隻要房子裏有〈鑰〉,希爾達就能啟動霧鑰式羅!」

「這選用說?」

希爾達理所當然似地說著,小蓮卻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嗚嗚,先不說這個了,快點起來啦希爾達!」

小蓮將還沒完全清醒的希爾達從棉被裏趕了出來,並伺候這位主人更衣。小蓮這時隻要拿著衣服就好,不必擔心弄壞東西。

「話說希爾達,這棟房子裏除了佛鈕司之外沒別的傭人了嗎?」

「還有你啊。」

「噢,那個,除了小蓮和佛鈕司啦。佛鈕司他一個人管理這裏嗎?」

希爾達似乎這時才醒來。臉上掛著平常神秘的微笑。

「小妹有給佛鈕司部下。」

「是這樣嗎?小蓮還沒見過呢。」

「嗯,之後應該會見到吧。話說,〈封書〉交回去了嗎?」

小蓮必須對希爾達說明同一件事,不禁歎氣。

小蓮自慚形穢似地回答,希爾達點頭說道:

「這樣啊。沒能還給他啊……」

「嗚嗚,對不起啦。」

小蓮愧疚道歉,想不到希爾達卻搖頭說道:

「說不定,這樣反而更好。」

「……什麼意思?」

這和昨晚的說詞有異。

「小妹原先覺得不應該深入探究。然而,既然他們沒有那麼多閑工夫,或許也就不該給他們增加包袱。」

小蓮一臉困惑似地癟著嘴。

「小蓮該怎麼做才好?」

「這點事情應該自己思考。」

「希爾達真嚴厲。」

「這是應該的。小妹讓你寄宿可不是要養你。讓你住在這兒是要讓你學點東西。」

希爾達不直截了當地回答,小蓮為此叫苦。

「嗚……就是想要知道有沒有提示嘛。」

希爾達噗嗤一笑,一麵扣上洋裝鈕扣,一麵答道:

「隻要做你現在認為最好的事情就好了。至於是對是錯,之後再想就好。」

小蓮瞪大著眼,希爾達露出微笑,似乎很享受她的反應。

「你也是〈蝴蝶虎鯨〉的候鳥吧?」

希爾達已經換好衣服。小蓮看著主人接著梳理頭發,低聲問自己:

「小蓮覺得最好的事情……」

她已經決定不看〈封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