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
他從正麵掌握到比爾基德機。
「下麵來了五把!船尾二、右翼二、左翼一。」
明明人在前方,攻擊卻來自後方。
《洛基》的斬擊無法為視線捕捉,威爾隻能全盤信任潔西卡的預判,專注於回避。
威爾左手保持在下,右手抽回,挺直著身體避免重心偏離。
翼舟翻船似地往左傾倒,安全無誤地躲過四下斬擊。
——還剩一把!
現在機體大幅傾斜,剩下的一把劍刃偏偏從傾斜的方向砍來。
「呼!」
威爾猛吐一口氣,繼續把韁繩往同樣的方向甩。同時間,他將身體朝著劍刀放倒,仿佛要將自己甩出去似的。
機體如鑽頭般旋轉,成功躲過最後的劍刃。
——成功了,螺旋回避!
一個月前,他絕對做不到這招空戰技。這是潔西卡在回避霰彈時所施展的招式。
這時〈飛龍〉總算在射程距離內捕捉到比爾基德機。
「咚」——威爾不給對手有準備的機會,立即射出子彈。
——又消失了!
比爾基德一溜煙的飛越攻擊。威爾知道他施展了乘風(精靈翻)。
「正下方!」
比爾基德機位於威爾腳下。
「可惡!」
威爾下意識地甩動韁繩,讓機體大幅旋轉。
在這個大動作進行的期間,威爾輕輕伸指摸到銃機槍的固定器具上。
「潔西卡!」
彼此躲過攻擊,擦身而過的瞬間。
威爾再次看見比爾基德揮動《洛基》。
那把劍和銃機槍不同,不需要固定這個概念。比起地麵作戰,空戰更能發揮這霧鑰式的真正價值。
相對的,威爾的武器隻有一把銃機槍。雖然他還有丟擲金屬球的手段,但為了丟擲就必須有一隻手離開韁繩或銃機槍。
就算隻有一隻手離開,麵對比爾基德的《洛基》,這微小的舉動就會要他性命。
威爾沒有反擊的手段,隻能單方麵受到攻擊——理論上是這樣。
「我要跟你算帳了。」
潔西卡低聲說著,話中帶有刻薄的意念。
「鏗」——哀號似地尖響,一麵船翼在空中碎裂。
「——什麼?」
風的另一方傳來比爾基德這聲哀號。
失去船翼的是比爾基德機。
攻擊來自正下方。
手法是銃機槍發出的斬擊。
「天上的屈辱要在天上雪恥。」
潔西卡撥動頭發,交織於其間的藤蔓隨即彈出。
藤蔓前端纏著威爾的銃機槍。
——我用藤蔓打他——
這就是潔西卡的提案。
潔西卡不必下達無謂的指示,不必叫威爾往右閃或上升之類的,因此能預判對手的動態,甚至能空出心力反擊。
——威爾負責飛,潔西卡負責打——
如此理想的局麵從這次航行出發就開始構思。
潔西卡也找到同樣的答案,而且早威爾一步付諸實踐。
八個月前,潔西卡在這片天空失去翅膀。
如今,那片天空完全成了過去。
潔西卡逆轉過去的敗北,威爾也追上那片天空。
是什麼原因決定他們兩人和比爾基德之間的差異?
因為背叛是邪惡的嗎?
——不是這樣的。
也許這對威爾他們而言是背叛,是一種惡行,但對比爾基德而言,或許隻是選擇了無可退讓的做法,是一件善行。
答案既明確又簡潔。
「你隻有一個人,而我們有兩個人。」
就這麼單純。
◇
比爾基德機一麵船翼破損,失去飛行能力,搖搖擺擺地朝向雲界墜落。
不可思議的是,坐在翼舟上的比爾基德竟然掛著了無罣礙的表情,就像終於卸去長期以來背負的重擔。
比爾基德持續下墜,完全沒有想要逃生的樣子。
——這裏就是我的終點——
威爾看見他的嘴唇如此動著。
「開什麼玩笑!」
威爾一聲狂吼。
——事情能這樣就算了嗎!
威爾拉動韁繩,使機體急速旋轉。比爾基德下墜的機體就在他眼前。
雖然空戰得勝,對威爾來說還有尚未了結的帳。
「比爾基德!」
那機體已經連飄浮都難以維持,比爾基德坐在上麵,確實地抬起頭來。
威爾從郵件包拿出〈封書〉,緊接著推向前方叫道:
「給我收下!」
威爾是〈候鳥〉。
他是為了寄送〈封書〉而來到這裏。
既然對方不收,他隻能強製交給對方。
比爾基德愕然不語,同時確實地伸出手臂。黃金之劍突然從他手中掉落。
威爾急遠下降追上,距離衝撞隻有幾分距離。
「潔西卡!」
「我知道。」
潔西卡冷淡回應,藤蔓從頭發問爬出。
藤蔓從〈飛龍〉延伸出去,順著船翼纏住比爾基德機。翼舟猛然沉了一下,比爾基德機停止墜落。
而這時威爾的手正好碰到比爾基德。
「郵差都來了,你還想去哪裏啊?」
威爾抓住比爾基德的手,潔西卡的藤蔓隨即在翼舟上蔓延,將固定器具與安全繩破壞。
失去船翼的翼舟終於墜入雲界,冒出小小的火花。八成是被霧妖擊墜了。
隻有比爾基德還被吊在空中。
比爾基德一臉無法理解的樣子,威爾對他說道:
「還在幹什麼?快點上來。」
比爾基德手中握著〈封書〉,是威爾硬塞給他的。
抓著那隻手的,不隻有威爾。
「……好重。這男的,最好快點丟下去。」
盡管口出惡言,潔西卡仍抓著他的手。
比爾基德總算放棄堅持,另一隻手抓了上去。
「又是我輸啊。」
他的聲音被風溫柔地蓋過。
之後誰都沒開口說話。
他應該是個深惡痛絕的仇敵。
要是沒有這個男的,潔西卡就不會失去翅膀。
威爾也可以更早一步邁向天空的盡頭。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他內心並未燃起怒火。
潔西卡一定也是這般。本來就算她以霧妖的力量將他大卸八塊也不奇怪。
然而,她隻是緬懷過去似地看著她抓住的手。
翼舟持續緩慢盤旋,總算迫降於眼底的阿法活農。
他們來到命運的開端,這座通向北方的起點之島。
三人摔落地麵,比爾基德接著拆開〈封書〉。
「喚醒。」
他低聲說著,仿佛在承認自己的失敗。
◇
『比爾基德!你看你看,上麵!飛行船!』
風中響起有朝氣的聲音。
是個少女。年約十五、六歲,非常年輕。護目鏡與防霧麵罩也遮不住她那標致的臉孔,青色的長發隨風飄蕩,猶如旗幟一般。
她的眼前有韁繩與儀表板,再往前看則有銃機槍,槍口還冒著硝煙。
天空。
腳下——不到一百界碼處有雪白的雲界在流動。
(這是什麼……?和霧妖打完之後嗎?)
〈封書〉的記憶流向威爾,他在心裏如此思索。
她仰望天空,對著搭檔的少年呼喊。
少年的任務是引誘霧妖,而她則從後方狙擊霧妖。少年才剛甩開霧妖,臉上滿是疲態,但他仍打起精神仰望上方。
少女與少年仰望之處飄著一艘巨大的飛行船。他們原以為是民間航班,看到那船腹突出的炮台與船底的裝甲,才知道那似乎是艘軍用艦。
他們看見兩個小孩從甲板探出身子。
雖然臉部看不清楚,但看得出其中一人是黑發,其中一人的頭發則透著翠綠色的光。
『啊哈哈!他們在看這邊呢。跟他們揮手吧!』
『你揮就好了吧?我累了。』
少女鼓著臉頰說道:
『欸,比爾基德。我們的航行現在才要開始吧?在這種地方就喘不過氣的話,是到不了「北方」的喔?』
沙沙沙沙沙沙撒沙沙撒——
記憶出現雜訊,場景突然轉變。
地點同樣是天空,時間卻是黃昏時分。由於太陽在右手邊,可見他們正朝著南方——大概是送件結束了,正在返航的路上。
[插圖]
『比爾基德!飛行船!』
近乎哀號的聲音。
眼底的飛行船被大火吞噬,逐漸墜落。盡管雲界愈來愈近,甲板上仍冒出幾道看似槍火的光芒。
『別靠近,雪拉!會被卷進去啦!』
少年在呼喊。
這是正確的判斷。飛行船上似乎有人在戰鬥。〈候鳥〉隻是天空的專家,他們擁有的技能不能應付船上的戰鬥。
『可是,那是那兩個孩子搭的船吧?』
少女腦海裏浮現兩個孩子,就是在去程時深切看著他們的孩子。
他們會不會還在船上呢?
這時,少女發現甲板上有翠綠色的光芒。
【是那時候的女孩!】
她一回神,發現自己已經在盤旋。
『別管了!別去啊雪拉!』
她聽得見少年的聲音,但她停不下來。
當她接近甲板後,女孩已經倒在地上。幾名士兵擋在附近,像是在保護少女,但他們看起來也是隨時會倒地的樣子。
她關注著少女,這時一名士兵指著少女。
——拜托先救這個孩子——
她知道士兵想要這麼說。
少女將翼舟駛近甲板,一道衝擊貫穿船腹。
等她發現這是霧鑰式的攻擊時,她已經從翼舟上被甩了出去。
靴子的固定器具爆開,安全繩咻的一聲被拉回翼舟。少女被甩向甲板,翼舟卻往空中彈飛。
【我會被機體拉走!】
安全繩本來是要用來拯救搭乘者的性命,現在反而要將少女拖入險境。
她沒有機會解開安全繩,急忙拔出小刀,將連接安全繩的帶子砍斷,帶子立刻縮了回來。
摩擦力使得她的腰際如火燒般的疼痛。
『這邊,雪拉!』
她痛得蹲下,少年的聲音傳入耳中。
『比爾基德……』
他在正上方滯空飛行,同時靈巧地躲避流彈。真不愧是平常在雲界負責引誘霧妖的人。
他才想對搭檔伸手,少女立刻看向倒在身旁的女孩。
【手一伸就能構到了!】
少女先將手伸向女孩。
『雪拉,你在幹麼?動作快!』
少年的滯空也到了極限。
她想抱起女孩,這時女孩略微睜開眼睛。
『啊……』
『沒事的。我會救你。』
少女說著就要奔向少年身邊——但她辦不到。
『比爾基德,後麵!』
一個巨大的影子朝向少年撲來。
是霧妖。
飛行船已經衝入雲界。這艘巨大的飛行船大概可容納上千人,霧妖不可能放任它侵入雲界。
少年提升高度躲避霧妖,飛行船的高度則是猛然下降——看來船的動力也已經遭到破壞。
『雪拉!』
少年極力伸長手臂,但就差那麼一點點,他構不到少女的手。
既然手構不到,少女便以少年的名字回應。
『比爾基德。』
『——我馬上回來。你在上麵等我。』
這句話有傳到他耳裏嗎?
成群的霧妖接連擋在兩人之間,轉眼間她已經看不見少年的身影。
『——咕啊。』
身旁傳來哀號,轉身一看,原來是最後一個士兵倒下。
少女抱著女孩,拿著切割帶子的小刀擺出架勢。銃機槍和翼舟一起掉下去了。她沒別的武器。
〈霧〉的濃度已經增加,她看不清楚敵人的身影。
而且她也無法看到最後。
『啊——』
人影伴隨著一聲悶哼飛走,有人被上空飛來的霧妖吃了。
【不能待在這裏。】
霧妖圍繞在飛行船周圍,數量多得難以細數。活人在船上也隻像是容易毀壞的零件。
少女奔向船內。
她的腳步並未被恐懼擊垮。
【這船是這麼的大。至少會有逃生用的船吧。】
她不能放棄。
【我要回到比爾基德身邊。】
身為搭檔的她如果在這裏死去,他一定不會再找一個新的搭檔。
這樣他就不能繼續當〈候鳥〉了。他是那麼有才華的男人,絕對不能害他被奪走天空。
大型船隻的逃生路徑通常設置在船尾。這是因為船首最容易受損,而且要避難的時候容易因飛來的物體受創。
其實少女降落的地方就是船尾。想來少女與士兵就是為了找尋活路而來到這裏。
【不能從甲板逃脫。】
所以她隻能往更下麵的樓層尋求出路。
走著走著,少女感到一陣惡心。
『這、這是怎麼搞的……』
通道上堆滿了屍體。
難道發生過內訌嗎?其中有穿軍服的士兵,也有看似是一般民眾的女孩。再仔細看看,發現其中還有裝備不統一的人,似乎是遊擊隊或傭兵。
她小心不去踩到屍體,同時也加快腳步前進。
『怎麼……?』
這時她突然感到暈眩。
她嚇得抬頭察看,發現周圍籠罩著一片淺白。
【〈霧〉已經蔓延到這裏了……】
少女不是霧鑰士。
雖然她身上配戴著防霧麵罩等裝備,但長時間待在雲界還是難免會被〈霧〉侵蝕。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抱不住女孩了。她的手腳開始麻痹。從她登上這艘船至今,已經過了十幾分鍾。
這樣看來,就算船裏還有敵人或幸存者,恐怕也碰上了同樣的問題。
【比爾基德還在等我。】
正當她為自己的無能熱淚盈眶的時候……
『你還好嗎……?』
不知不覺間,女孩已經醒了。
『哈,哈哈……你好像還沒有事呢……前方,大概,有逃生用的船。我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能動,你過去看看。』
說來慚愧,這是少女竭盡所能,唯一能做的事。
她已經不能動了。
女孩仰望著少女,接著從她手中抽走小刀。
【啊,你需要武器呢……】
少女沒有要賣人情的意思,隻是自己救了這女孩,身上東西卻被拿走,讓她覺得有點難堪。
然而,少女在下一瞬間做出一個意想不到的舉動。
『呃……』
她拿小刀往自己的手掌割。
血液從她手掌緩緩滲出。割痕似乎比想像中的深,鮮紅的血滴轉眼間便滴答滴答的溢出。
『喝吧。應該會舒服些。』
女孩也不等她回應,兩手並成一個容器,讓血液流入少女口中。
少女連舌頭都麻痹了,無法將她撥開。
黏稠的觸感流過喉嚨,沒多久她便感覺到呼吸變輕鬆了。
『……你,做了什麼?』
女孩並不回答,指著通道內部。
『走得動?』
被她這麼一問,少女站了起來。她好像勉強走得動。
『欸,那個,你在發光嗎?』
少女這時才發現,女孩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女孩也不回答這個問題,兩人走了起來。
『欸,這衣服,你是〈候鳥〉嗎?』
『嗯,你說得對。』
她一點頭回應,女孩便如花開般地笑了。她笑得非常燦爛,仿佛搞錯場合似的。
『我想成為〈候鳥〉。我跟人家約好了,要成為〈候鳥〉。』
『這條路不好走喔?』
『沒問題。因為我不是一個人。』
女孩雖小,這話說來卻是自信十足,少女微笑回道:
『那你要不要來我們的事務所?我的搭檔……他叫做比爾基德,他是個技術很好的〈候鳥〉,我們一起飛會很快樂喔,你看……』
少女身在墜落中的飛行船,受到〈霧〉的侵蝕,外麵則有霧妖在飛舞。
在這片絕望的天空,少女與女孩對著彼此歡笑。
兩人總算發現……
『這是熱氣球吧……』
那是個籃子般的工具,可以利用比空氣輕的氣體飛上天空。
的確這樣的東西即使沒有飛行技術也能逃生,但現在霧妖環伺,光是讓它升空恐怕生存機率不會太高。
【難道真的沒有翼舟嗎……】
她開習慣的翼舟被擊墜了,現在想來真的很不甘心。
『這個不行嗎?』
『嗯——不,我們試試看吧。反正生還者大概也隻有我們。如果一次放出全部的熱氣球,說不定會得救。』
於是少女讓女孩坐進籃子,從一端開始逐一按下發射熱氣球的按鈕。
『好,這是最後一個了!出發羅。』
少女按下她們搭乘的熱氣球的發射鈕,然後鑽進籃子。
「空隆」一聲響起,籃子開始上升。
這時少女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吧?我叫雪拉。雪拉芙?修特拉底。』
『我叫——』
女孩開口的瞬間,視線籠罩上雪白。
【到船外了!】
眼前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她甚至無法清楚看見身旁女孩的臉,而且四周昏暗無光。
【我們到底墜得有多深……?】
可惜她沒辦法確認這點。
『……!』
眼前有個會發光的巨大影子。
【好大……!】
那似乎是傳說級的霧妖——帝鯨,身上有金光閃閃的鱗片。
「咚」——熱氣球受到一股衝擊,那是被霧妖或飛行船的碎片擦過導致。
少女想要保護女孩——
『咳?』
她吐血了。
雖然女孩幫她恢複正常,但這裏的〈霧〉似乎不是人類可以承受的濃度。
【我得回去……】
女孩的安危、遭遇帝鯨的危機感,各種思緒錯綜複雜,但那想法依舊清楚留在她的心裏。
她仍想伸出手臂找尋女孩,卻隻能稍微扭動身體。
然後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熱氣球總算抵達陽光可及之處,留在上麵的卻隻有少女一人。
【沒能救她……】
女孩掉下去了。
【比爾基德還在等我嗎……】
她動彈不得。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
【真想快點一起飛……】
少女發冷。
即使溫暖的陽光照到身上,她仍冷得像要凍結似的。
【啊……看來,暫時不能飛了……】
不是她放棄希望。
她隻是隱約覺得,自己被〈霧〉嚴重侵蝕的身體不能動了——就算接受治療也要花上好一段時間。
【比爾基德還願意飛嗎……?】
少女的意識逐漸模糊,她清楚地看見有飛行船正在接近。
她已經沒有力氣出聲求救。
隻能祈禱他們發現自己。
『飛吧,比爾基德……』
少女發出嘶啞的聲音,嘴裏吐出的卻不是求救的話語。
【我想永遠追逐有你飛翔的天空……】
少女的意識漸漸消失,心裏最後的意念是這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