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啞水手(2 / 3)

我把錄音機裏麵的磁帶翻了個麵,接著,店裏又走進來兩個男人。她們與那兩個女人相隔不過兩三分鍾——我以上說的,就是兩三分鍾以內的事。應該說,那兩個女人進來之後,緊接著就跟進了兩個男人,這種說法似乎科學一些。事實也是如此,他們是接踵而至。他們正是跟著這兩個漂亮的婊子而來的。老板的眼裏黯淡了下來。他伏在桌子上,把一個撬開的酒瓶顛來倒去。

看樣子,就是這兩個妖精把災禍引來了嗎?我說。

什麼,你說這是災禍,我不承認。老板把鐵皮瓶蓋扔在一個角落,同時把大拇指活動了一下,對我打斷他的回憶很不滿。如果你殺死一個瘋子,讓他們毫無根據的傲慢不再橫行——不再招搖過市,這能算是災禍嗎?老板說。

那兩個人年紀相仿,但是其中一個高個子顯然更有能耐一些,一個又矮又瘦的跟在他後麵。那個高個子穿牛仔衫,有幾個破洞,我鬥膽地說,那是他自己挖的。他長得非常瀟灑,但另外那個矮瘦子卻一副委瑣相,兩個人都有一股與生俱來的對世界的敵視,兩個人都長著那種好鬥的鼻子。

你參觀過我們小鎮遍街的桌球嗎,我們這兒所有的小夥子都把光陰消磨在桌球上了。那是一種記點數的遊戲,在我們這兒,這是賭博的工具。老板說,那種標有數碼的小木球在桌上撞來撞去,最優秀的桌球手一天下來,可以贏一艘小船。這毫不誇張,那個穿破牛仔衫的就是我們小鎮最優秀的桌球手,因此,他應該找最漂亮的女人。

他瞅了瞅,把手深深地插進褲口袋裏。

老板,我要三斤豬頭肉。

三斤,好三斤就三斤。我給他們擺好筷子和酒杯。矮瘦的那個在給他點煙,氣體火機的火舌躥得很高,他歪著頭吸燃煙,並不看那兩個女人,仰頭看天花板。這是一個目空一切的桌球手,其實,那兩個女人知道,桌球手和他的小兄弟是為她們而來的;她們就在他們的鄰桌。那個年長些的女人把裙子放下來,也掏出一支煙,對矮瘦的男人說:借個火。

矮瘦的男人當然也隻能保持同桌球手一樣的姿勢,聽到那火辣辣的聲音,也沒轉頭,隻是把手遞過去,撳燃打火機,候在那裏。

火苗在噝噝地燃燒,老板說,那是一種非常之藍的火苗。年紀大的婊子不去點煙,隻是把煙放在猩紅的嘴唇上舔了舔,火苗還在燃燒。

這真是一次傲慢的較量。在女人麵前,任何不可一世的男人都會被打敗。毫無疑問,輸了的是那兩個男人。這時候我看見矮瘦的那一個朝拿煙的女人笑了笑,縮回了打火機;那個優秀的桌球手拿起筷子,鼻孔裏噴了一下,暴露出他們卑鄙的目的和本性。

喂,過來。

我們不吃豬頭肉。那個女人坐在原地說。

要喝荊州啤酒。另一個小婊子說。

隻有燒酒。高個子不耐煩地說。

他喝什麼酒?小婊子用多肉的手指了指那個水手。

喂,喝不喝!高個子桌球手用拳頭磕了磕桌麵。在他的麵前提另外的男人,這是不能容忍的。

他喝的什麼酒?小婊子還不知趣,頑固地問。

走走走!高個子說。高個子另一句話應該是:你跟他喝去。但是高個子決不會說這句話。

那個水手似乎全然不覺。這有可能嗎?老板說,那時候水手在一顆顆吃花生米,沒有一點聲響;雖然我的花生米很脆,也聽不到他嘴裏發出的聲響。因此紅色的花生米一顆顆像珍珠在盤子裏閃爍著。水手那時候看起來非常優雅而充滿操守。

但是這沒有幫水手多大的忙。小婊子天真的問話埋下了高個子對那位陌生水手的禍根。任何男人都具有嫉妒心理——那個水手如此正派的姿勢更加重了高個子的嫉妒,這便是那次事件的根本原因。

水手仍一言不發,也不朝他們瞧上一眼,把酒倒進嘴裏,用難以察覺的表情品著酒味。一個本地優秀的桌球手難道能容忍一個異鄉人如此放肆的自我表現嗎?老板說,桌球手先喝了兩杯,才開始吃豬頭肉,他大咽大嚼,瘦矮的那個家夥歪著頭看他崇拜的英雄;兩個婊子拿著手帕細細地揩嘴。哪怕她們饑餓異常,她們也保持了一個女人應有的風度,我敢相信,這是那個水手默默地傳染給她們的——怪就怪在這裏,她們突然很有教養了。一個婊子難道會有教養嗎?

真令我心驚肉跳。老板說,我喜歡我的酒店猜拳行令,大聲嚷嚷,但是那一天突然沉寂,讓人呼吸困難。真令我害怕,那裏麵醞釀著火藥味和血腥味。我聞到了一股鍋貼餃燒糊的氣味。

喂,過來,跟我們一塊兒吃。高個子對著那個水手喊。

水手一動不動。

老板,再添一個田雞,新宰的田雞。高個子對我喊。他把“新宰”這兩個字咬出火星了。他已經作好了鬧事的準備。

喂,不願意跟我們喝一杯嗎?

水手還是一動不動,像沒聽見的一樣。

你們想聽一聽什麼音樂,我換一盤,你們自己來選選。我對高個子、瘦個子和那兩個女人說。我隻能這樣,我想緩解一下空氣。

這可是好酒啊,六十度。高個子還在喊。我隻好從櫃台裏繞出來,走到水手跟前,孫子一樣地說:叫你哪,跟他們喝一杯,湊湊熱鬧。我們這兒的規矩,喝酒就是熱鬧,入鄉隨俗。我說。水手轉過頭來,看著我。我敢說,那是一雙充滿了誘惑的眼睛,像水一樣清純。叫你哪。我拍了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