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惚已覺得,也許我一生所做過許多的事,須求上帝寬容,倒是所未做的事,反是我的美德。茲將所想到,拉雜記下如左。
我極惡戶外運動及不文雅的姿勢,不曾騎牆,也不會翻筋鬥,不論身體上,魂靈上,或政治上。我連觀察風勢都不會。
我不曾寫過一篇當局嘉獎的文章,或是選過一句士大夫看得起的名句,也不曾起草一張首末得體同事認為滿意的宣言。
也不曾發,也不曾想發八麵玲瓏的談話。
我有好的記憶力,所以不曾今天說月亮是圓的,過一星期說月亮是方的。
我不曾發誓抵抗到底背城借一的通電,也不曾代愛國之心不敢後人的宣言。也不曾驅車至大學作勸他人淬勵奮勉作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訓辭。
我不曾誘奸幼女,所以不曾視女學生為“危險品”,也不曾跟張宗昌維持風化,禁止女子遊公園。
我不曾捐一分錢幫助航空救國,也不曾出一銅子交賑災委員賑災,雖然也常掏出幾毛錢給須發頒白的老難民或是美麗可愛的小女丐。
我不曾崇孔衛道,征仁捐,義捐,抗日救國捐,公安善後捐,天良救國捐。我不曾白拿百姓一個錢。
我不好看政治學書,不曾念完三民主義,也不曾於幽默三分時,完全辦到叫思想聽我指揮。
我不曾離婚,而取得學界領袖資格。
我喜歡革命,但永不喜歡革命家。
我不曾有麵團團一副福相,欣欣自得;照鏡子時,麵上未嚐不紅泛而有愧氣。
我不曾吆喝傭人,叫他們認我是能賺錢的老爺。我家老媽不曾竊竊私語,讚歎她們老爺不知錢從哪裏來的。
我不曾容許仆役買東西時義形於色克扣油水,不曾讓他們感覺給我買物取回扣,是將中華民國百姓的錢還給百姓。我不曾自述豐功偉績,送各報登載,或是叫秘書代我選述送登。也不曾訂購自己的放大照相,分發兒子,叫他們掛在廳堂紀念。我不曾喜歡不喜歡我的人,向他們做笑臉,我不曾練習涵養虛偽。
我極惡小人,無論在任何機關,不曾同他們勾心鬥角,表示我的手腕能幹。我總是溜之大吉,因為我極惡他們的臉相。
我不曾平心靜氣冷靜頭腦的討論國事,不曾做正人君子學士大夫道學的騙子。我不曾拍朋友的肩膀,作慈善大家,被選為扶輪會員,我對於扶輪會同對於青年會態度一樣。
我不曾禁女子燙頭發,禁男子穿長衫,禁百姓賽龍舟,禁人家燒紙錢,不曾衛道祟孔,維持風化,提倡讀經,封閉醫院,整頓學風,射殺民眾,捕舞女,捧戲子,唱京調,打麻將,禁殺生,供大王,掛花車,營生塘,築洋樓,發宣言,娶副室,打通電,盜古墓,保國粹,賣古董,救國魂,偷古物,印佛經,禁迷信,捧班禪,貼格語,喊口號,主抵抗,舉香檳,做證券,談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