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盡歡知道宋家遭逢大變,他操持打點的一定很苦,五船貨物沉河要了宋家半條命,身下半條又抵押還外債,幾年裏運轉著空殼,堪堪保住家裏幾張嘴。
她是嫡女,又是長女。繁榮時宋父疼她寵到沒邊,老夫人在的時,一家子也拿她當小祖宗供著。
如今這個家若還有念想,那就隻有她爹和慧娘。
宋盡歡笑著“嗯”了一聲。
宋父伸手想摸她的頭,想著大了不合適又收了回去,坐在旁邊。
假意斥聲問道,“祁家那小子欺負你了?”雖然冷著聲,語氣裏卻帶著數不盡的溫柔。
祁府的事出不了門,有什麼閑言碎語也是在府裏轉,宋盡歡不曾告訴別人,宋府的人自然也就不知道。
宋家幫不上忙,倒徒惹關心她的人擔憂。
她淺笑的攥著宋府衣袖,“他哪敢。”
“他官大的很,哪裏不敢?”
上次匆匆見過一麵,宋父能明顯察覺祁淮變了個人,沉得像滴在深淵裏的墨。
宋父知曉她聰慧,什麼都自己擔著,歎了口氣,
“旁的我不知道,他納妾的事兒我還能不知,我當初就不該心軟讓他娶你,官家婦人不是那麼好當的。”
心裏藏的事被這麼輕描淡寫的說出,宋盡歡臉上笑意放下。
“情愛本就淺薄,我又不能生養,難不成我還指望他一輩子真的隻守著我?”
“歡兒,你可有過後悔?”
“爹爹,你看那樹。”
宋盡歡指著高聳的梧桐,宋家祖祖輩輩都看著這棵樹長大,如今光禿的隻剩枝椏。
“十五歲,你給我和薑家公子定親,那天我記得下了好大的雨,祁淮爬上那棵樹,扯著嗓子喊了半個時辰我的名字。”
宋父麵上浮出惱意,“若不是他引的府外人指指點點,圍了一圈,硬生生攪黃婚事,現在你說不定過得順心些。”
“可那天我一直撐著傘站在樹下。”宋盡歡盯著宋父輕笑。
她記得,那天父親在大堂扯著嗓子罵祁淮,罵到沒聲了,卻沒一個家丁前來阻攔。
“鬧出那麼大動靜,沒你授意,祁淮能安然無恙折騰半小時?”
“雖然事後你提著棍子把人打的半死,但你打心底不也是喜歡他的?攪黃婚事不是他,是在那刻,你覺得他比薑公子更值得托付。”
“他來一回,你總是攆一回,嘴上說著瞧不上他的身世,卻又想盡辦法的幫他。”
素日裏少言寡語的宋盡歡,說出的話卻一語中的,宋父悵然望著老樹,他的女兒,長大得再也不需要他遮風擋雨。
他也不再遮掩,“當初覺得那小子什麼都好,差了的是身世,現在倒覺得,若我沒有逼他去走仕途,說不定現在……”
“不是的!”宋盡歡探出胳膊,拉著宋父手放在頭頂,像兒時扭頭蹭兩下,臉頰邊抿出笑。
宋父逼著祁淮考仕途這根刺一直橫在他心裏,不比她的痛少半分。
“爹爹,我不悔,女兒想嫁的,永遠都是那個滿眼隻裝得下我的祁家傻小子。你沒有看走眼,也沒有選錯人。”
她愛祁淮,這是宋盡歡至死也逃避不了的。
愛會消失,也會遺忘,但回憶會永遠都在。
宋父看著宋盡歡笑著看向自己,歎了口氣,仰著笑捏了捏她臉,岔開話:
“瘦了,我去酒樓再添幾道你愛的菜,晚上陪爹爹好好吃頓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