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秋天的黃昏很蕭條,斑駁的校門前站立著的幾棵梧桐沒精打采,大片大片的葉子經不住微微的秋風,它們無可奈何地落了下來,落在了我與老鞋匠解大爺之間。
每個星期一的下午,解大爺都會來到這裏,支起那個修鞋的攤,從我來到這所學校至今,一直如此,我很久之前就認識了他,他住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村子,他已經六十多歲了,臉上寫滿了滄桑,皺紋深處埋伏著一絲剛強,或許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智慧。前些年都是他獨自一人張羅著這個攤子,這兩年他帶了一個徒弟,其實這個徒弟不是別人,是他的兒子,解大爺老年得子,這是他唯一的兒子,他結婚很遲,他兒子還未滿二十。眼神裏總是盈滿慈祥和善良的解大爺,活兒做的很精致,要價也低,很受孩子們歡迎。
我忘了是什麼時候和他結成了忘年交。每個星期一的下午,解大爺來到這裏的時候,我都會和他坐在一起,他一邊修鞋,一邊和我攀談,我們一起抽煙,有時還一起喝酒。我們是真正的朋友,更多時候他是在靜靜地聽我喋喋不休。他的兒子看起來傻傻的,從沒聽他說過什麼,自始至終,他都是那樣默默地做著手中的活兒,他有時也會對人笑笑,是那種木然的傻傻的笑,他的種種表現很像一個病人。解大爺似乎不願意談及他兒子的更多情況,父子倆形影不離,一幅相依為命的圖畫。
我與解大爺的交往簡單而深沉,兩年前,我們倆成了隱秘的師徒關係。沒有人知道,會修鞋的解大爺有一手絕活,他會開各種各樣的鎖,據說這絕活是祖傳的,他一直小心地保守著這個秘密,從未顯露過這個絕活。我不知道為什麼解大爺在兩年前的某一天會悄悄地把這個秘密告訴我,而且決定把那一手絕活悄悄地傳給我。
解大爺很用心,在學習這項技術的過程中,我進一步了解了很多與此有關的其它情況:解大爺早年上過學,他腦袋特別靈光,對數學尤其精通,他把數學與祖傳的解鎖技術結合起來,獨創了一門解密碼鎖的高超技術,在這個老人的心中有一整套複雜的破譯密碼的方法和技巧,他傳授給我的也主要是這種密碼解鎖技術,學習這種技術,需要很高的悟性,我不夠聰明,至今仍舊是似懂非懂,不得要領。
不過通過近兩年來的學習,對付普通鎖應該是綽綽有餘,但同時我也由此患上了一種數字魔症,對數字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敏感,而且常常對數字胡思亂想,甚至在日常生活中,麵對很多事物時,都情不自禁地把其中的關係置換成數字,我的眼前總是飄蕩著一群一群的數字。
這使我想起了哲學家畢達哥拉斯的著名命題:世界的本原不是別的,而是數。我到達不了畢達哥拉斯的高度,我隻是隱隱約約地覺得,人一定和數字關聯著,人和數字的關聯不可捉摸。那種對數字的魔症般的關聯,一定有著某種根源,比如,我超常敏感地領會著數字,思考著數字,僅僅是因為解大爺對我進行了密碼技術的傳授嗎?也許我的內心深處早就隱含著那種魔症,解鎖技術隻是喚醒它的一個引線。也許它有著更深的根源,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是一種源自生命深處的渴望,還是對某種缺席事物的絕望期待?
那個秋日黃昏,解大爺要我記下最後一條關於密碼的口訣。他忙完活計我們倆來到了鎮上的小酒館,他的兒子不願隨我們一起先回家去了,師徒倆就著簡易的菜喝著廉價的劣質白酒,借著酒勁,我給解大爺磕了三個響頭。解大爺告誡我不許濫用那些學到的東西,他要我起誓保證。那一晚,我們喝得很醉,解大爺老淚縱橫,迷迷糊糊說了很多很多的傷心往事,我醉得厲害,聽不清楚也沒記住他到底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