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裏(1127—1206),字延秀,號誠齋,吉州吉水(今屬江西)人。紹興二十四年(1154)進士。孝宗初,知奉新縣,曆太常博士、太子侍讀等。光宗即位,召為秘書監。主張抗金。工詩,與尤袤、範成大、陸遊齊名,稱南宋四大家。初學江西派,後學王安石及晚唐詩,終自成一家,擅長“活法”,時稱誠齋體。一生作詩二萬餘首。亦能文。有《誠齋集》。
小池
楊萬裏
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1]。
注釋:[1]尖尖角:指新荷初出,其葉尚卷,成一尖角之狀。
鑒賞:這首絕句取景十分別致,“泉”則稱“眼”,“流”則言“細”,荷是“小荷”,葉是“尖尖角”,這“尖尖角”上還立著一個小小的蜻蜓。詩中之物,無不透著一個“小”字,緊扣了詩題“小池”,通篇顯得小巧玲瓏,天真嫵媚。
細品全詩,還不僅在於以小巧玲瓏取勝,其絕佳之處更在於巧妙地描繪出了自然物之間的親密關係。起句“泉眼”、“細流”本夏日平常光景,用一“惜”字連接,則仿佛一股清泉無聲地流淌是為了故惜涓滴,將無情化為了有情。次句“樹陰”“照水”後著一“愛”字,則似綠樹以池水作妝鏡,在柔和的陽光下展現其綽約風姿。這兩句把讀者引入一個精巧、美妙的境界,使人情味盎然,饒有興趣。
三、四句更推出勝景特寫,奇妙之極:一枝新荷剛出水麵,其葉尚卷成一個尖角,仿佛一個初展身姿、睡眼未開的少年,而立在它頭上的那個小小的蜻蜓恰似一個美麗的少女。一個“才露”、一個“早已”,前後接續,把蜻蜓與荷花相依相偎這一自然界的和諧情景描繪盡致。無限生機,多少天趣,集中在這個聚光點上,照亮了全詩。詩人精微的觀察力和明快的表達力,構成了氣韻生動、情趣盎然的詩情畫意;讀者也可以從中體味作者靜觀自得的悠閑心境。
新柳
楊萬裏
柳條百尺拂銀塘,且莫深青隻淺黃。
未必柳條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長。
鑒賞:上聯似遠視。詩人去池塘閑步,遠遠看去,婀娜的柳條似有“百尺長”。這百尺並非實際長度,而是形容柳枝給人的視覺和感覺是特別長。長長的、柔軟的柳枝在陽光反照下的銀白色的水麵拂來拂去。詩人多麼愛她啊,於是發出“且莫深青隻淺黃”。就是說,多麼可愛的柳枝呀,你千萬別變成“深青”色,那就是“老”了。永遠這樣“淺黃”才好啊,既年輕又好看。要寫柳,這兩句詩其實就可以到此為止了,已把詩人愛柳、惜柳的心情表露無遺。但與前人的詠柳無甚差異。而這首《新柳》奇在下聯。
下聯似近觀。上聯意已盡,而詩人又添上下聯,更令人欣喜。好像說,這柳條未必能蘸水?才顯得有“百尺”長。走近一看,啊!原來如此,不是柳枝有“百尺”長,而是“水中柳影引他長”。這後一句真是畫龍點睛之筆。這“引”字用得別出心裁,太有詩意,而且又那麼真實。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也有這樣的感覺,你到河邊閑步,常常發現岸上之物在水中的倒影似乎比岸上的長。因為水波蕩漾,波峰將倒影變短,而波穀將倒影變長。這新柳的柳枝也如此,岸上的柳枝映在水中,上下相映,在水波中時而斷開,時而相接;而相接的一霎那,柳枝似乎有“百尺”長,是水“引”柳枝變長的。詩末一個“長”字,與首句“百尺”相照應,表明柳枝並非是實有“百尺”,而是被水中倒影引“長”的罷了。
詩人能寫出人們感受過,但又沒有把它藝術地再現出來的事物,這就是“詩人”與“凡人”之差別。“萬象畢來,獻予詩材”,詩人就能把對“萬象”之感、之觀寫成優美的詩句。而“凡人”則不能。這也說明詩人觀察力之強,觀察得之細、之用心。
曉出淨慈寺送林子方
楊萬裏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1]。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注釋:[1]全聯按照一般語序,當為“西湖六月中風光,畢竟不與四時同”。
鑒賞:天剛亮,詩人呼吸著清晨涼爽的新鮮空氣,步出位於西湖西南側的淨慈寺,送別即將外出遠遊的友人林子方。二人路過西湖邊,大概是好久未來看西湖的原因吧,詩人忽然發現盛夏六月的西湖,風光很有特色,與一年四季中春秋冬三季大不相同。這一聯中上下兩句語詞顛倒,既是詩句平仄的需要,也是為了強調和突出作詩的時間與地點的特殊。“畢竟”二字遠離被修飾詞“不同”,就造成一氣貫成的語勢,非常符合觸目興歎、即興吟成的口語化特點,同時還強調說明滿湖蓮葉荷花的景色是盛夏六月所獨具的。
上聯仿佛是詩人在忽然發現中道出的一陣喝彩,雖然並不具體,卻飽含著感情。下聯中詩人具體地再現了使他動情至深的西湖風光奇在何處:湖中的蓮葉,一直鋪到天水相接的遠方,四麵都是無窮無盡的一片碧綠;那蓮葉中的荷花在朝陽的輝映下紅得更加別致、更加富麗楊萬裏的詩工於寫景,尤長白描手法。本詩從藝術上來說,除了白描的清新手法外,還有兩點值得讀者留意。一是虛實相生。前兩句直陳,隻是泛說,為虛;後兩句展開描繪,形象具體,為實。如果有虛無實,就空洞無物,叫人無從把握;如果有實無虛,具體形象就失去了它的規定性,影響到它在詩中存在的價值。此詩由於虛實結合,收到了相得益彰的效果。二是剛柔相濟。前兩句剛毅直白,結論明確:西湖夏日風光,與別時別地就是不同;後兩句陰柔細膩,隻寫蓮葉的綠和荷花的紅,但卻顯得境界廣闊:有“天”、有“日”,語言也很有氣勢:“接天”、“無窮”。這樣,陽剛與陰柔、壯美與嫵媚,在詩中得到了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