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旮旯,地裏的草鋤得差不多了,天也涼快了,就收了鋤。男人們猛睡幾日沒命般的跟女人要,最後被女人推下了床又一頭紮進麻將桌,比跟女人還貪。女人們可閑不著,要趁這一段閑時光,拆洗一家人的被子和棉襖棉褲,該縫的縫該補的補,小孩腿長了棉褲就加一節,實在不能穿了不能用了,就做一套新的。做活兒時多是幾家結合,誰家屋裏寬敞就到誰家,地上鋪幾張涼席,在上麵飛針走線潤色光陰,提前置下了全家人一冬的暄和。三嬸往年也是和別家結合的,今年娶了兒媳婦,就決定和兒媳婦在自家做,反正活兒也不多。兒媳婦叫春花,長得細皮嫩肉,咋看咋不像個莊稼人。娶進門沒幾天,三嬸就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春花別是青花紅澀柿——中看不中吃的。三嬸是個要麵子的人,就怕這個。
這話春花也聽到了,心裏有些不好受。她男人卻不以為然:“別聽他們胡嗒嗒,沒娶著俊媳婦心裏不得勁唄。再說,你憑那雙巧手在紗廠評過生產能手,啥活兒不會做?”春花聽了又喜又憂,雖然她17歲到紗廠做擋車工,年年得先進,可縫衣縫被這些活兒她還真沒挨過。正發愁著,偏偏四嬸又來湊熱鬧,非要和三嬸家結合。四嬸心直口快,她拉過春花的手瞧,瞧完就誇:“這手長得,比仙女手還巧,做針線活一定又快又好。今年我一直犯腰疼,這下好了,春花你替嬸多做點吧!”春花心裏著急,嘴上也隻好答應下來。四嬸是個急性子:“要不明兒個就開始?”春花趕緊推說身上來了,過了這幾天吧。三嬸在一邊看著春花不說話,春花心裏卻一毛一毛的。隔兩天,四嬸又來催。春花從裏屋出來,手裏握了一團衛生紙,假裝去廁所。四嬸見了就問:“還沒結束?”春花點頭。四嬸又問:“還得幾天?”春花說就兩天。四嬸說過兩天一準兒開始。
眼看著兩天過去了,春花心裏急得貓抓似的。這當口,娘家哥去鎮裏修麥耬路過來看她。春花仿佛見到了救星,悄悄對哥說:“你回去讓咱兄弟來一趟,對婆家人說咱家的棉衣活兒做不過來,要我回去幫忙。”娘家哥說:“咱家的活兒娘和你嫂子都做完了,再說,你也不會——”春花急得要掉下淚來,狠狠掐一下哥的手,讓他無論如何按她說的辦。第二天,就在四嬸又來催活兒的時候,春花的娘家兄弟來叫春花了。四嬸急得不行,三嬸在一邊說:“叫春花去吧,娘家叫咋能不去?先盡著娘家的活做。”四嬸沒辦法,捶捶腰一再關照春花:“我們等你回來再做,要不非把你娘和我累垮不可。”
春花心裏偷偷地笑著,去了。
過了七八天,春花從娘家回來了,兩家開始做活。先拆被子、曬棉絮,再縫。春花左手戴著頂針,右手一根銀針靈巧飛快地在棉被上穿行。春花掩邊掩得筆直,針腳走得又勻又密,還不時往破損的棉絮處添點彈好的新棉花。而且氣均神定,鼻尖上不見丁點汗星。在一旁半天紉不上針的四嬸早已汗流滿麵,一邊罵自己老不中用手伸出來跟豬腳差不多,一邊誇春花手快手巧。拆洗完被子又拆棉襖棉褲,都做完了,春花對三嬸說:“娘,我給您做一件夾襖吧。”春花連裁帶縫,掖、掩、抻、拉,飛針走線,兩天就做好了。四嬸見了說,好、好,也讓給她做一件,春花答應了。四嬸走後,三嬸一把拉住春花的手。春花往回縮,三嬸拉住不放,隻見春花的指頭又紅又腫,還有好幾處被針紮過的疤點。三嬸眼裏湧著淚說:“春花,娘啥都知道了,你真是個要強的閨女呀!”春花不覺紅了臉,心說,咋就沒瞞過婆婆呢。
做完了棉衣,稻子也該收割了。割稻可是春花的拿手好戲,在娘家就沒服過輸,一起割稻的人讓她一個一個丟到了後麵。四嬸早把春花的針線活誇了出去,現在村裏人又見識了她的割稻功夫,都衝三嬸道喜:“您真找了一個好媳婦!”三嬸一邊捆稻子,一邊心裏樂開了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