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當年插隊的房東大爺捎信來想見見三哥。三哥迫不及待地要去,三嫂也要去。三哥脾氣好,在家裏每天不是蒸饃就是做飯,人稱“模範丈夫”,啥事都順著三嫂,可今天卻好像不大情願。偏偏那天三嫂廠裏加班,急得三嫂來回轉圈,最後把我拽出來,要我跟三哥去。三嫂用手指頭戳一下三哥的腦門:“你可自由了吧!”三哥轉過身,我發現他臉上閃過一絲輕輕的笑。
坐公共汽車到縣城,又坐奔馬三輪車一路顛簸到了三哥插隊的小鎮。我問三哥用不用打聽一下房東大爺住在哪裏?三哥一擻嘴,自信地說:“我閉著眼都能摸到。”又說要給房東大爺買些禮品。我一指路兩旁的水果食品攤,三哥卻搖搖頭,說去供銷社買,供銷社沒有假貨。一問,供銷社還要走一段背路,我不同意。三哥拿出當哥的口氣:“你大還是我大,咱倆誰聽誰的?”我哼一聲,隻好隨他去了。
三哥一進供銷社,身子就挺直了許多,還以手作梳子整理了幾下頭發。三哥好用鼻子吸了幾下說:“我好久沒聞到供銷社這種氣味了,一聞我就想起了當知青的日子。”三哥說著走近了布匹組,一個留短發的中年婦女見有顧客,忙站起來打招呼:“買點啥?”未答話三哥的臉卻刷一下紅了,像個初戀的小夥子一樣局促地站在那裏。
中年婦女的眼睛猛然一亮,“你——”倆人顯然認識。正要搭話,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跑進來,纏著中年婦女給他買變形金剛。三哥問:“你的孩子?”中年婦女點點頭,說:“這是小的,大的是個妞……”這時小男孩秤砣一樣墜在中年婦女腰上不下來,聲言不給他買下午就不上學。中年婦女打他一巴掌讓他下來,三哥趕緊掏出一張票子往櫃台裏麵遞,給小男孩。中年婦女不讓接,用手去擋,倆人推來推去手就碰到一塊,都不好意思起來。這時三哥見我在一旁呆看,就吩咐我:“帶小孩去買玩具”。我領著小男孩出去,問他叫啥名字,小男孩挺能說:“我叫剛剛,媽媽叫郭紅豔,爸爸……”
下午我們回去,坐在車上三哥雙眼裏有關不住的喜氣,問我:“想不想聽故事?”我說你講吧。三哥說給你講一個雞蛋換鹽的故事:“當年我們知青點有一個知青養了幾隻雞,有一回拿雞蛋去供銷社換鹽。營業員是一個又漂亮又健康的姑娘,愛笑,一笑顯出兩隻酒窩,還梳了兩根又長又粗的辮子,拖到了膝蓋上,一轉身像兩條小蛇一樣擺來擺去。知青喜歡上了姑娘,為了多接觸姑娘,小雞下的蛋一個也舍不得吃,全拿去換鹽。換的鹽吃不了,就送了別人。倆人接觸多了,有了感情。他們表達感情的方式也就兩種:寫信最多,偶爾也在換鹽時手和手悄悄碰一下,心裏跟過電一樣。返城時倆人已經發展得誰也離不開誰了。知青發誓曆經千難萬險也要把姑娘帶回城裏,倆人寫了決心書:下定決心,堅決結婚,排除萬難,把戶口辦完……”我已經聽入迷了,問:“後來呢?”三哥口氣一下子沉下來,“當時往城裏辦戶口比登天還難。知青又要把自己辦好的戶口辦回來,姑娘怕耽誤知青的前途,見勸又勸不住,就匆匆跟供銷社一個職工結了婚。她把辮子剪下來,寄到了城裏。”講到這裏,三哥眼裏的淚花一閃一閃。
回到家,三哥像換了個人,幹什麼都帶著笑,時不時還哼幾句歌:村裏有個姑娘叫小芳……三嫂把我拉到一邊,讓我彙報一下去看望房東大爺的全部過程。我講房東大爺如何熱情,又講了去供銷社買東西,還講了拿隻雞蛋去換鹽的故事。
三嫂臉色越來越不對勁,我還沒講完,她就把一隻水杯摔了,一字一頓地叫出一個名字:“郭——大——辮——子!”那口氣簡直比山西老陳醋還要酸上幾分。結果和三哥大鬧一場回了娘家。我和母親去叫她,她發誓要和三哥離婚,還寫了決心書讓捎給三哥:“下定決心,堅決離婚,排除萬難,把小孩帶完。”三哥聽了一點也不在乎,平靜地說:“她就這德性,過幾天就好。”
沒幾天,倆人果真和好了,好像還比以前更親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