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幹部當得久了,文玉變得圓滑,小星也失了愣角,倆人學會了和稀泥。東家吵嘴,西家打架,還有親兄弟分家分不平的,都要村幹部出麵解決,關鍵時候村幹部就得下一句結論:誰有理誰理虧。可是一和稀泥,就都有理了,又都沒理了,解決了半天等於沒解決。結果文玉和小星威信一落千丈,村民提起他倆就罵:啥雞巴支書主任,一對糊塗蛋!
這話傳到文玉小星耳朵眼,倆人臊得不行。小星用了從電視裏學來的一句歌詞說:“再也不能這樣過。”文玉也說:“得辦點實事,樹樹咱倆的威信,要不臉都沒頭擱了。”
機會還真來了。
這天,狗蛋和驢蛋親哥倆打得頭破血流,來找村幹部評理。文玉和小星聯手會審,讓他們仔細說來。雙方講了經過:今天上午,狗蛋媳婦小蓮從菜園回來,見那隻黃母雞“個大個大”叫著,功臣一樣迎上來,就知道它又下蛋了,便進屋抓了一把雜糧撒在地上。小蓮對狗蛋說:“母雞下蛋了,給你衝碗雞蛋水喝。”兩個雞窩並排壘在東牆根,一個是堂屋驢蛋家的,一個是東屋狗蛋家的。小蓮伸進手摸索半天,除了那隻用蛋殼做的引蛋放在那,雞窩裏啥也沒有。小蓮很奇怪,今兒早上她還用手指插進黃母雞屁股裏捅了,有蛋呀。這時堂屋有個人影一閃,小蓮心裏全明白了。她張口就罵:“誰的鱉爪癢了,伸進人家雞窩裏偷雞蛋,不怕吃了噎死你!”剛才那人影跳出來,是驢蛋媳婦香妞,村裏有名的吵架大王,指著小蓮罵:“你嘴裏抹屎了?血口噴人呢?”小蓮反問她:“罵偷雞蛋的賊,你接啥話?”香妞不依:“這個院隻咱兩家,你不是罵我又是罵誰?說我偷雞蛋,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這個本事沒有?怕是不會下蛋的老母雞吧?”小蓮嫁過來多年未懷孕,這下捅到了疼處,捂著臉嗚嗚哭著進了屋。一直保持風格不介入女人爭罵之中的狗蛋臉上掛不住了,不會生小孩是他的病,被人揭了短他臉紅脖粗奔香妞而去:“看我不撕爛你的嘴!”這時驢蛋去供銷社買化肥回來了,就迎上去,拉開格鬥式,說要自衛還擊。哥倆幹上了。
文玉和小星一聽笑了,說為一隻雞蛋也用動這麼大幹戈?小蓮說偷了東西還罵人這口氣我忍不下!香妞從家裏端來了她家的雞蛋叫大夥看,她對文玉說:“俺家母雞下的是白皮蛋,她家母雞下的是紅皮蛋,支書主任看看罐裏有沒有她家的雞蛋?”文玉一聽心裏有了底,就對她倆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今個兒晚上召開支委會專門斷你兩家的事。”說罷讓他們都回去,晚上聽通知。
晚上兩家吃了飯就支起耳朵聽村裏的喇叭,誰知一直等到小孩們上完夜自習放學回家,喇叭也沒廣播。小蓮讓狗蛋去看看,狗蛋來到村委會,卻見窗上早爬了一個人——驢蛋。狗蛋等驢蛋離開後才湊上前去,支委會正開著,隻是研究的是收秋的事。他回家說給小蓮,小蓮說:“看來等到明晚了。”語音剛落,院子裏一陣腳步聲,文玉小星領著幾個支委直奔堂屋而去。
驢蛋香妞趕緊搬座,還用袖子擦了擦小板凳的灰土。支委們坐下來卻沒一人提他們兩家的事,隻管扯閑話,東一句西一句,把一壺水喝完了,小星高聲說:“又饑又困的,回家睡覺吧。”大家應一聲站起來要走,香妞慌了,攔住大家,回頭吩咐驢蛋拔煤球爐做湯。做了一鍋麵條湯,每人碗裏還臥了一隻荷包蛋。大家吃完打著飽嗝說:這回真該走了。一直沒說話的文玉,臨走扔下一句話:“別看一隻雞蛋,咱也要弄個水落石出,不能讓你家背黑鍋。”
東屋裏狗蛋小蓮見村幹部沒往他家拐彎,又在堂屋吃了飯,心裏就很著急。
第二天晚上兩家仔細聽著,喇叭還沒廣播,小孩們放學的時候,支委們又趕了來,不提吵架的事,隻管講笑話。香妞又做了一鍋麵條湯,每人碗裏臥了一隻荷包蛋。臨走,文玉還是那句話:“一隻雞蛋小看不得,關係到你家的名聲,咱一定要查個真相大白。”驢蛋香妞不住感謝。
狗蛋小蓮卻更著急了。
第三天又是如此。一罐雞蛋見了底,香妞心疼得不得了,對驢蛋說:“明個兒要再來,還得去買雞蛋。”驢蛋卻納悶:“為啥不去狗蛋家,偏偏一連三天來咱家,來了又不提吵架的事,文玉小星真是倆糊塗蛋……”這一細想,倆人不禁出了一腦門汗,知道支書主任這是在羞他兩口呢。
倆人一夜沒睡踏實,天一亮就去了狗蛋屋。一進門香妞先照自己臉上扇了兩下,然後鼻一把淚一把認起錯來。狗蛋小蓮也很感動,把送來的那隻雞蛋扔到了門外,說:“一隻雞蛋,差點傷了咱兩家和氣,真不值得!”
文玉和小星聽說後,不由會心一笑。小星說:“咱倆好像還是在和稀泥?”文玉答:“隻要和出水平,就沒人罵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