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架村裏不會吵架的夫妻
據吵架村的村史考證,村裏人人都以吵架為樂,以吵架為業。現今,唯獨吳炎夫妻五十年如一日,未曾吵過一句,顯然,今後也沒有吵架的征兆,夫妻倆溫良恭讓,脾氣像溫吞水,說話也是柔聲細語。全村村民都看不過去,看不順眼,數次向村長進言,一定要這對夫妻吵一回,以保持吵架村的純粹正宗。吳炎夫妻因為不會吵架,所以缺乏收入來源,生活就拮據。
吵架村的村民,曲裏拐彎都沾點親。第二十一任村長,論輩分,還要稱吳炎為舅爺。礙著這層關係,他拉不下臉,背地裏,動員了在村舉辦的“吵架秀”奪魁的一對年輕夫婦(且是村長的表侄女),出麵挑起吳炎夫婦吵架。這對年輕夫婦發揮了一身吵架的技能和招數,引導、挑釁、激將,可就是點不燃吳炎夫妻吵架的激情。畢竟一個巴掌拍不響,年輕夫婦掃興退出,認為吳炎這對老頑固,朽木不可雕了,兩粒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吵架村一年一度的吵架節照例推出吵架爭霸賽、吵架擂台、吵架秀等項目,旨在弘揚吵架村悠久的吵架文化,當然是“吵架搭台、經濟唱戲”,促進吵架村的經濟騰飛。村長出麵,邀請吳炎夫妻擔任“吵架爭霸”的評委,並建議他倆參加“吵架秀”的表演,卻遭到婉言拒絕,理由是:他倆自認為是吵架的外行,況且,不會吵架,怎麼去“秀”?
吵架節的籌備工作緊張有序。村長代表民意,想通過吵架節消除唯一一對不吵架夫妻的“死角”。全村都能吵善吵,難道吳炎夫妻要脫離吵架傳統,要對吵架村的繁榮局麵持抵觸情緒?身為一村之長,他一口一個舅爺,一口一個舅姥,最後,他撥了一筆經費,以資助貧困的名義,實為促進他倆當眾吵一次架。此經費在村吵架基金中列支。理由是生活水平提高了,才有力氣去吵架。村長在動用這筆經費時說:吵架與飲食有關。
吵架節已進入倒計時,即三天後,吵架節將隆重開幕。能否拉吳炎夫妻參加吵架,村民的目光都關注著村長,這是檢驗村長的能力並關係到一年後能否連任的關鍵。村長真想大吵一場(恨鐵不成鋼呀),不過,他告誡自己要循循善誘,慢慢啟發。讓吳炎夫妻吵架如同叫啞巴開口說話那樣難。他從身體保健的角度,大談吵架與健康的關係,吵架能活血通經,強身健腦,延年益壽,特別是不會患老年癡呆症。他還鼓動:別把事情憋在心裏,那會憋出毛病,痛痛快快吵一架,發泄、舒坦、輕鬆,不吵不等於不會吵,不妨一試,一旦吵起來,進人÷種境界,不吵反倒難受呢。
吳炎說:我們沒什麼放在心裏的事呀,隻想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村長說:你們安靜了,我卻安靜不了,老人家總不能叫外甥過得不安靜吧,村裏人可不叫我安靜,為二老的事,我都吵累了。
吳炎的老伴說:吵了那麼多年,吵出了什麼名堂了嗎?村長說:不是把村民的收入吵得提高了嗎?有多少艾城的遊客來觀摩我們吵架呀。
吳炎說:我也聽習慣了,你們吵,我不吵,隨你們的便。
村長臉一紅,亮出一副吵架的姿勢,像鬥雞,說:老人家,無論如何,一個村裏,都要保持一致,現在,對不起了,我傳達全體村民的民意,你們若不在兩天內吵一架,我不得不啟動一個規矩,開除你倆吵架村的“村籍”。我不想這麼做,可是,我是大家選出來的村長呀,請二老慎重考慮兩天!後天的現在,還沒吵,就自然生效。
兩天後,吳炎趕到村長指定的地點——村東的一棵古樟樹底下,那裏已聚集了眾多的大人小孩。村長秉公辦事,村務公開——已把此事傳告村民了:
村長坐在樹旁的一把椅子上,驚奇地看見吳炎衣褲上沾著血跡,說:你怎麼啦?舅姥呢?
吳炎說:我一失手把她打死了。
村長站起來,說:我們的本意是叫你倆吵架,你怎麼會走極端呢?
吳炎流出老淚,說:我不想離開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吵架村。我同老伴吵,她卻不肯吵,她說我一吵架就像一個魔鬼,很陌生。我火了;不吵就是跟全村父老鄉親過不去,就要被驅逐出村,過漂泊的生活。不願過居無定所的日子,我就要吵,老伴不肯吵,我一急,就動了手,手狠了些。
這時,村民們想到這對恩愛和睦的老夫老妻,被逼成這樣,實在對不住,不過,吳炎的行為,有悖吵架村的傳統:吵架動口不動手。
村長宣布:吳老是我的舅公,考慮到他的實際情況,免除他吵架的負擔,並保留其村籍,如果舅姥在世,能看到這個結果,也會欣慰,而且,我們肯定不會再為難她了。
吳炎破涕為笑,說:村長一言九鼎,我代表老伴謝過鄉親們了,我老伴現在已愁得臥床不起,聽了這個消息,她會振作起來的。你們吵,你們吵,我得照顧老伴去了,對不起了,我驚擾了鄉親們。
魚妻
岸生是販魚的。天一亮,他就騎著自行車去菱角窪,從漁家那裏買了魚,再背到城裏去賣。去菱角窪販魚的人不少,差價並不大,隻夠維持日用的,屬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做起來是辛苦的,除了起早摸黑,還有魚販子之間的爭鬥,誰提價買了,誰壓價賣了,誰挖了誰的老主顧了,常常為這些事弄出不愉快來。有一次,岸生早早去買了魚,經過一座小橋時,碰上了其他兩個魚販子,那兩人不高興,故意把他往橋邊上擠,岸生的車子倒了,一竹簍魚撲通撲通往河裏掉,自己也好險掉下河。那兩人在漁市上有一幫人,平時就愛欺負人,岸生盡量不理他們。兩人撞了岸生,岸生沒敢發作。岸生扶起車子,看竹簍裏還有一條小鯉魚,氣得抓起來,也扔到河裏去了。
那時候,岸生大約二十七八歲,還沒娶媳婦,母親很是操心,到處托人給他說媒,但是媒人介紹了幾個姑娘,也沒人相中他,都嫌他家窮,歲數也大了。
有一天,岸生賣魚回來,看到一個姑娘坐在路邊哭,岸生就問她怎麼回事,姑娘說,她是外省人,被人販子騙到這裏,賣給人家做媳婦,成婚那天她跑出來了。岸生說,要不,你去我家吧,先吃了飯再說。姑娘就擦擦淚水,跟岸生回了家。
到了家裏,母親趕忙給姑娘打水洗臉,叫岸生快給她盛飯。岸生盛來一碗米飯,端來一碗小魚煮鹹菜。姑娘隻吃飯,不吃魚。姑娘吃了飯,母親已經請來村裏的媒婆,問她願不願留下來,姑娘看了一眼岸生,臉上泛出紅暈,掩著嘴輕聲笑。岸生也紅了臉,撓著頭,傻傻笑。
岸生就這樣成婚了。媳婦名叫小蓮。
岸生叫小蓮和他販魚,小蓮不願意,說她隻想在家種田,服侍婆婆。母親很高興,岸生覺得這也不錯。
一年後,岸生和小蓮有了一個女兒。
岸生的生意越做越好,買了一輛農用三輪摩托車,每天能做幾百塊錢的生意。
再後來,岸生在市場上租了個鋪子,收小販們送來的魚,再批發給外地的小販,一買一賣間,鈔票就變厚了。
岸生在城裏買了房,把小蓮和孩子接到了城裏。
岸生的變化讓村裏人羨慕,都說自從娶了小蓮,一天一個樣子。
多好的日子啊。
可是,後來,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進了城,小蓮還是不和岸生賣魚,她租了個攤位,賣水果。岸生呢,生意做大了,交往多了,見的世麵多了,心裏開始花了,外麵有了一個比小蓮年輕的女人。
為了這事情,夫妻倆常常爭吵。一天,岸生打了小蓮,小蓮也抓了岸生一下,給岸生臉上留下了一道傷口。
小蓮走後,岸生臉上的傷口就腫起來了。
岸生就去了診所,醫生藥棉擦擦傷口,說,裏麵好像有什麼東西。岸生說,可能,我也感覺有什麼東西在裏麵。
醫生鑷子從他傷口裏夾出了一個東西,看看,奇怪地說,好像是魚鱗?
岸生也吃驚了,看了看,果然是一片魚鱗。
岸生也不包紮了,到了家裏,拉了女兒就走。
岸生帶著女兒到了鄉下,在一座橋上,岸生跪了下去,對著河水喊:小蓮,你回來吧,我錯了!岸生又對女兒說,你快叫媽媽回來!女兒茫然地看著岸生。岸生說,你喊呀,喊了你媽媽就會回來的。
女兒就喊道,媽媽,你快回來!
這時,岸生就聽到橋頭有人叫他,岸生,我在這兒呢!
女兒大叫起來,媽媽!媽媽!爸爸,媽媽來了!
岸生走近小蓮,拉住了她的手,淚水直往下流。
岸生帶著小蓮回了城。
兩人從此恩愛了。
岸生常常給小蓮剪指甲,借機看她的指甲,卻也看不出哪裏和常人不同。但是,岸生的臉上還是隱隱的疼痛。
岸生就越發對小蓮好了。
煎餅
男人第一次見女人的時候,女人還不是女人,還是一掐一汪水的黃花大姑娘。男人走進媒人家的時候,女人正在幫媒人家滾煎餅。就是把玉米麵和地瓜麵摻在一起,把麵和稠些,用手托成球,沿著鏊子的外延往裏麵滾。女人那時穿著花格衣,留著大辮子,彎下腰時,一條辮子垂在胸前,一條伏在後麵的脊背上。滾動麵球的時候,女人的麵前都是煎餅的水霧氣,把臉蒸得潮紅潮紅的,別有一番嫵媚。男人的心一緊。女人用那水霧一樣的眼睛瞄了一下男人,接著又滾她的煎餅。滾得很仔細。
那一眼男人就忘不了了。男人在進媒人屋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女人。女人那時候隻顧滾煎餅了,麵球滾完了,女人拿著用竹片製成的批子在滾過的煎餅上輕輕地趕薄趕勻。這時的女人已經坐直了腰,透過煎餅的水霧男人已看清女人的長相:呀,正是他喜歡的那張臉啊!
之後男人看到了女人揭下了她滾的煎餅,啊,好圓,好薄,紙似的。男人想,不為什麼,就為女人的這一手好煎餅,他也要娶她!過了好一會,女人才進屋。進屋之前,他聽到了女人拍打身上的灰塵的聲音,啪,啪,那聲音好動聽,仿佛每一下都拍打在他的身上,他感覺自己的身上癢癢的。女人進屋了,紅著臉說:你,你來了?
他忙站起來。他有些慌,說,你坐,你坐。
屋裏就她們倆。媒人剛才出去,說是讓小秀過來,這樣就是對相了。女人的名字叫小秀。
小秀坐下了,兩手纏攪著辮子梢說,你,你,你在什麼地方幹工啊?
男人說,我在供銷社裏幹。
小秀說,那可是個好單位。可我,可我是個農業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