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恍惚惚的疏忽了房裏的活兒,落在地上的鐵蠶豆還沒收拾好,我就到裏間發呆了。小姐正好經過,一腳踩上,一個趔趄,我在屏風縫隙裏瞥見,嚇得忙要去扶。其實真的去扶也來不及了,但是我還沒動作呢,她足尖使勁,輕巧恢複了平衡,若無其事的走了過去。
她沒發現我在裏間。
我悄沒聲兒的躲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她的動作,是師父教給我的功夫呢!她會師父的功夫。她是誰?
心裏有了疑,眼裏就再也存不下事。小姐晚上偷偷出門,盡管支開了最礙事的貼身丫環、又給不那麼礙事的丫環婆子加撒了把迷香,避開了巡邏家丁、還避開了看門的阿黃——到底避不開我。
我像抹影子似的,近是不敢太近,吊頸鬼一般百步相隨,看她往沈家去。是去殺人放火?還是偷情?風簌簌吹過夜草,大而疏朗的星辰光芒錯落,我忽然失卻了林妙妙的影子。
夜很暖和,夜空壓得這麼低,像是暖烘烘的胸膛擠著我,我覺得窒息。我像溺水人瘋狂劃水那樣的四處尋覓,想重新揀起林妙妙的腳蹤。
終於我想,也許我應該直接去沈宅,也許就可以看見林妙妙。
我轉身,腳釘在地上,一步都踏不出去。
師父就在我麵前,蒙著麵,一身黑衣似一隻碩大的老鼠。他道:“笨徒弟,你在這裏算做什麼?”
我頭一次發現他的聲音嘶啞得太過造作、他的眉毛塗得太濃,就連他的眼睛,也渾黃得不自然,似用過易容藥物。
“……我去做任務啊。”我終於這麼回答道。
“哈,你總算不讓師父操心了?”師父笑得賊忒忒的,“嗯,也對,這幾天你摸得也該門兒清了。去吧!為師給你掠陣。”
三
真的下手偷那寶物,其實很容易。它擱在沈湛書房的內間,沈湛在外頭調弦,輕攏慢撚抹複挑,我“噌”的就進去得手了,沈湛連頭也沒回。他什麼都不知道。
我唯一欣慰的是,林妙妙不在這裏。沈湛是孤身一個人。
拿了那東西,我去找一個人。
江湖上最受歡迎最靠得住的人物:信使。任何人,隻要付出合適的代價,就可以叫他們帶東西。他們會不惜一切替你保護標的,生死靡顧。
他們隻恨一種人:飛賊。因為強盜搶了他們的東西,他們還可以以命相搏,搏完了還沒死的話,可以留著傷痕向雇主複命。但如果飛賊偷了他們的東西,他們很難證明自己不是監守自盜。
第一百零八個信使的清白毀在飛賊手上之後,信使們定下規矩:同飛賊誓不兩立。
我找的那個信使,就很懷疑的打量著我頗具飛賊氣息的身影,遲遲不肯接活。
費了老鼻子勁我才叫他對我的身份打消懷疑,接了我的委托。回到林家睡下時,我聽見雞都叫了。林妙妙似乎也是剛剛才回家。她沒有問我到哪去了,我也沒有問她。
天亮之後沈家就炸鍋了,但對外還保持冷靜,通過林妙妙的內線我們知道他們其實冷不了靜。一天之後,他們就放下身架向林家求救了。
沈家是做印泥的,做出來的印泥格外鮮妍持久、芬芳雅致,價與黃金相等,也就是說他們的作坊等於金窟,隻要他們保住下金蛋的老母雞——印泥秘方。
我偷的寶貝,是秘方裏重要的成分,裝在一隻玉盒子裏的,半路上我偷偷打開過盒子,裏麵一片石頭般東西,似乎是靈芝,被啃咬得全身都是孔洞,胭脂紅的小蟲子在裏麵蠕動,惡心得我當場差點沒摔了它。
據說這叫胭脂蟲,原來是林家的東西。林家不經商,養了這玩意兒,磨開了攙在花露裏可以製出上好的胭脂,給女眷們清玩。林夫人跟沈夫人是姐妹,沈家坑蒙拐騙了胭脂蟲去,加上其他配方,製出了獨步天下的印泥。林家因此跟沈家不和。後來沈夫人養下沈湛、體弱早逝,姐妹的紐帶斷了,兩家更沒有和解的趨勢。
胭脂蟲需要蟲母,才能開枝散葉。林家蟲母不過兩隻,沈家盜了一隻去,到如今沒有生出新蟲母,我盜的盒子裏,靈芝最中心正住著那位重要女皇,沈家便隻好向林家求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