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阿桃,我不但木、而且又甜又帶水……啊,師父這等幽默感,不去做神棍抑或采花賊,還真是委屈了他!
總之我就跟著林妙妙了。她嬌姿怯怯、眉目玲瓏,體貼起來一團兒旖旎,凶起來一腦門官司,笑起來一簾的水晶鈴鐺搖響,疏遠起來一園春色霧鎖重樓。我用一百種理由嫉妒她,結末隻歸為一種:
她深愛她表哥。
她表哥,就是沈家的沈湛少爺,沈家就是比林家還暴發一些的本地豪強,沈湛就是我飛賊月下一相逢、相思無計相回避的那個男人。
她比我有資格愛他,門當戶對,又是近水樓台。可惜林家跟沈家淡淡的、有那麼種微妙的不自在,沈湛跟林妙妙也就淡淡的,她隻好曲徑通幽,換別的方式接近沈湛。
於是我得以知道,哪個婆子是沈湛廚房掌勺師傅的媽,她跟林妙妙秘報:少爺今兒嚐到某某方法製的新醬,非常讚許。又有哪個嬸子是沈家養鳥小廝的七姑的八姨,她跟林妙妙秘報:少爺認為,朱鸝比畫眉好看。
師父把我送進這裏果然是有用的,沈家建築、植被、人員分布等情況都漸漸在我眼前清晰了,這就叫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吧!有一天我會很自信的摸進沈家盜寶的——對,就是盜寶,除了這件事,我還能做什麼?
林妙妙忽然問:“你會不會寫情書?”
呃?我臉上的熱度當即可以燒洗澡湯:“不不不,不會。小姐你為啥問這個?”
“裝什麼假正經,我難道會拿刀殺你麼?”林妙妙敲了一下我的腦袋,“不用什麼二四六分明、襯字用典什麼的,就是直抒胸臆……呃,或者委婉表達——你們鄉下有沒有這種話?”
她才鄉下!她們全家都鄉下!直抒情愛,捆去浸豬籠還差不多!我誠懇道:“小姐,這個真不會。”
她頓時長籲短歎,深坐蹙娥眉:“怎麼辦呢?好容易買通乳母,可以幫我給表哥傳情書。不會寫可怎麼辦呢?難道就放過這個機會……”
我賤!我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自己碎步上前,小鵪鶉似的抱揖:“要不,小姐,我來試試?”
阿桃哪阿桃!我跟自己講道理:她的表哥,又不是你的表哥,她的機會,又不是你的機會,你幫她寫,替她做嫁衣麼?阿桃哪,發情的人都會發燒,可是再燒也不是這種燒法!這不是燒包,這是燒賣哪!啊,就是薄皮點心,燒熟了一個大錢的賣。阿桃你賤得都不用一個錢……
這次我很賤的沒有聽從我自己的建議,還是屁顛屁顛給小姐支招兒去了。小姐大發慈悲把她的五色粉箋紙、漆花紫毫筆借給我用,我手握紫毫,一片月光鋪來心底,百感交集,蘸墨落筆道:公子公子,誰是你的眉間心上、你是誰的明月光?
字體,確實醜得無顏見人,我又不是名門才女,會寫幾個字已經很了不起。可是這句話、這句話是從我心裏流出來的。就像我麵對麵終於鼓起勇氣對他問出了口。
我幾乎要哭出來,滾燙的在我眼底推湧的液體,不像是眼淚,像是血。
林妙妙好像什麼都沒看出來,她翹起蘭花指把粉箋拿走了。而我這一寫,再也無法收拾。
我說那是個月亮地,可是亮堂堂的像個大夏天的中午,人都烘化了,低下頭來找不到自己骨頭渣在哪裏。我說有些話說出來真是害臊,可如果它是不應該的,它為什麼會發生?自然得像金烏飛墜、玉兔東升。我說會不會我們都有一件瑰寶,從前生帶過來的,一直以來都記不得了,忽然撞見,呀,原來你在這裏!我說我喜歡你什麼呢?你肩膀不夠寬,瘦得像庭前的竹子;你眼眸不夠黑,瞳仁雜著秋天的金棕色;你的相貌不夠英俊,臉太圓了一點、稚氣得像個娃娃。我從前一直以為我會愛上一個蒼白、高大、眼眸黑如深夜的成熟男子,所以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我會一直想念你,並且願意逼著你來想念我?這統共是太荒謬的事。
上麵這些話,有的我可以寫下來,有的不行。寫出來的一半已經太過滾燙,另一半揣在我心裏,真的把我燒化了,我都不知道這股邪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大約前世前生,我欠了他一條命,今生要還,反正我一見他就親切得像個血肉模糊的宿敵。